无意识地张开嘴,谢薇发出低低的哀叫。
谢薇的哀叫很短,只是几个没有具体内容的音节。偏偏慈航从中听出了乞求,以及,催促。
谢施主只需要得到充足的精气即可恢复理性。然而谢施主识海紊乱,神识失控,想要接驳她的识海非常困难。而谢施主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等他慢慢深入她的识海,找到她的神识了。
剩下的法子……
他虽金身再筑,但这金身将将成型,不过是薄薄一层,还能破坏。只是若在金身上开个口子,日后金身便是稳固了这口子也不会消失。
倘若慈航此时以自己的血肉滋养谢薇,他身上必然会多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
要想金身完整,慈航除非再度剥离整个金身,之后再次重修金身。可金身之所以是金身,那就是因为金身没那么容易修成。
冰狱赤炎塔中毒雾妖火为慈航吸收炼化,化身死亡、佛印回归,心魔主动放弃自我融入慈航躯壳灵魂,这才使得慈航机缘巧合再得金身。
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慈航还有机缘能够第三次修成金身。更没有人可以保证慈航身负致命弱点还能活着修出下一个金身。
可修佛者,行善事而不问代价。慈航已然决定要以身饲狐,并且——
不悔。
划破手臂,任由猩红蜿蜒而出。慈航将鲜血淋漓的手臂递到谢薇的面前。
啊……是好香好甜的味道。
谢薇受到鲜血的召唤,不需人引导就扑上前去。
被如此的上肉怼到鼻尖之上,再能忍住就是圣人。谢薇从来都不是个热衷于苦修的圣人,于是她捧起慈航的手臂就享受地舔舐起了其上的血液。
就像一只得到了磨牙棒的小狗,谢薇吭哧吭哧地啃着心爱的骨头,尖尖的犬齿撕裂开慈航手臂上的伤口。她那姿态既专注又虔诚,还带着动物天性里嗜血渴肉的残忍。
眼前又有碎片火树银花般绽开。慈航以化身的视角看到了叼他手指一口的小狐,又对上了小狐湿润温柔的眼睛,感觉到了小狐带着安抚意味的温热舔舐。
怜爱喜爱喜悦放松成就感……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形成了慈航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像是掐紧人脖子捏住人心脏的某种东西。
恐慌。
兴许是快速失血的缘故吧,慈航竟在这一瞬被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击中了大脑。他难以忍受地强行抽回手去,也不顾自己动作幅度这么大是不是会弄痛了谢薇。
谢薇没被弄痛,就是嘴里的上肉突然飞走让小狗的犬齿像有自我意识那样用力地咬了下去。慈航手臂上的伤口被犬齿拉出更为深切的伤口,便是慈航迅速为自己止血,让肌理再生,慈航的手臂上依旧残存着谢薇犬齿带来的痛感。
这让慈航的指尖微微颤动了几下。
到嘴的肉都还能飞了。谢薇“呜呜”几声,又焦急又生气又无奈又可怜。
她向着慈航扑来,一通乱抓乱咬。慈航无奈,只得翻身以绝对的力量将谢薇压制住,并以双手握住谢薇手腕,让谢薇手腕举过头顶,不能动弹。
谢薇挣扎着,发出些许的哀嚎。好在慈航的血肉被她吞下后,渐渐填埋了谢薇的饥饿。脑子不大清醒的谢薇逐渐恢复了一点正常的味觉与嗅觉。她几乎是马上就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醇美浓厚的香甜突然成了铁锈般的甜腥。呼吸中那萦绕不散的香气也化为了可怖的血腥气味。
谢薇被自己口中的味道呛了一呛,双目无法正常视物的她只看到眼前有个属于男人的黑色影子正覆在自己上方,以绝对的力量钳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不、要……”
谢薇哆哆嗦嗦。属于前世还有前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弓起身体发出剧烈的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碰我!!!!!”
活了三世的谢薇第一次发出这样巨大、尖锐且凄惨的哀嚎。她挣扎的力气大到慈航都差点儿控制不住他。
最可怕的是谢薇挣扎起来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她是在用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去抵抗困住她的一切,哪怕控制住她的人是慈航,哪怕慈航对她没有分毫恶意。
“放开!放开!放开我!!”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永远讨厌你!!”
“我不能、你不能、你不该——!!”
被过往的记忆魇住,谢薇的力气大到差点儿要把慈航掀翻在地。若是慈航不放手,恐怕谢薇就是要扯断自己手腕也要从他的钳制中逃脱出来。
在慈航放手的这一瞬,他听清了谢薇痛苦的惨叫。
“我可是你师尊啊……!!”
眼泪狂涌而出,精疲力竭的谢薇在这一刻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啪嗒”一声跌回到了地上。整个人动也不动,唯有眼泪还从眼角无声地流下。
谢薇想起来了。
她果然没死。
前前世她从云上被人推落下来之后,被人关在了看不到天日的某个地方。
她不清楚那个地方是哪里,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她明白的只有:自己捡来并好生养大的徒弟在自己炼制的最后一炉丹药,也就是那一炉能助她白日飞升、破碎虚空的飞升丹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药。
那药让她修为一时低下,没能扛过九天玄雷的洗礼。在她遭受九天玄雷重创之后,徒弟赶来。她本以为徒弟这时要带自己回去疗伤,对徒弟全然不设防备。不想她被徒弟从云上推落,再受重创。
九天玄雷摧毁了她不少的经脉与窍穴,但若好生休养,经脉与窍穴都是能够恢复的。
从云上坠-落到地下,谢薇却是经脉寸断,全身骨头粉碎。她没摔成一滩肉泥全是因为她那徒弟早已计算好了,她残存的修为可保她坠地不死。
之后噩梦就开始了。
被囚禁的她只被给予了最低限度的治疗。她的身子久病不愈,比寻常的凡人女子还要柔弱许多。在气若游丝只存一息的她面前,恐怕林黛玉都能被衬成倒拔垂柳鲁提辖。
她每天只能做两件事,一是昏昏沉沉半睡不醒地躺着,二就是被徒弟当过家家酒里的人偶随意摆弄。
他喂她吃的,喂她喝的,用她传授的丹修本事、以灵丹妙药吊着她那残存的一口气,让她连死都做不到。
她就这样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活了很久。这很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百年,当时的谢薇早已经没有计算时间的心力了。
那些年里,谢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死。
她想死,想永不超生的死。想用永不超生逃到一个徒弟追不来的地方,想让自己摆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的状况。
她已经不想再有作为“人”的意识了。
某天,徒弟给谢薇喂药时谢薇状似不经意地软了软身体。徒弟为了抱住她不让她从床上摔下来,手上一动,碰摔了放在床边的药碗。
谢薇理所当然地被徒弟惩罚了。她又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意识紊乱,身体无力再动弹。但对谢薇而言,这次惩罚她完全能够忍受。
——摔碎的药碗徒弟已经收拾干净了。但她的徒弟还没细心到把屋子里所有的细碎瓷片都一点不留地清理掉。
每次摔了东西,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就会多一点点细细的碎瓷。这些碎瓷最大的不过半片小指甲那么大,她当然没法拿来捅死疯子徒弟。但积少成多,当这些细瓷片能够凝成一枚刺刺的小球时,谢薇将小磁球吞了下去。
小瓷球让谢薇死得很痛苦,也让谢薇终于得到了死这个解脱。
谢薇想,自己前前世一定走得很安详。闭着眼的她或许还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可惜谢薇开心了,她的疯子徒弟可不会开心。
谢薇的前世开始了。
这一世的谢薇是随处可见的打工人。大学本科毕业之后没有考研也没有读硕,也不像同学那样死磕考公。就是非常普通的进了一家本地的公司,做了再普通不过的文员。
公司薪水不高,交交房租就刚刚够吃饭了。为了省钱谢薇搬回了家里,与父母同住。父母也就开始催着她去相亲,让她赶紧结婚,别熬成了老姑娘没有男人要。
谢薇被父母催得很焦虑,偏偏她又不想要随便凑合。
毕竟每天都有家暴、杀妻、杀女友、杀拒绝求爱的女同学女同事女邻居的新闻。谢薇只想批发十个二十个钢丝球来擦眼睛,务求心明眼亮,寻觅到一个正常男性来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