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22)

府中众人四处奔走,忙得心力交瘁,很多事都已顾不上。终于熬到勉强安定下来,已过了个把月。

先王与王妃一并殁了,举丧入殓一项跟着一项。府上无人主事,萧朔按礼暂袭王爵,只身主持了丧礼。

府上整理登府悼亡的名录,才发觉这月余时间,云琅竟一次都没来过。

那时尚且没人知道栽赃害人的是镇远侯府,王府同云琅向来亲厚,有不少人因为这个,一度颇有微词。无一例外,都被小王爷狠狠驳斥了。

禁军风波未平,京中流言纷纷。不少人暗中揣测诋毁云琅,到萧朔面前,也尽数毫不留情轰了出去。

世人都以为,萧朔是自那一场家变起恨透了云琅。就连云琅自己,只怕也多少这么觉得。

“那时候……您进宫。”

老主簿实在忍不住,悄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便同云公子立下那等惨烈血誓……”

萧朔漠然站了一阵,伸手关了窗户。

风雪被一并严严实实掩在屋外,烛火一跳,重新亮起来。

萧朔垂眸:“我去求先帝,重查端王冤案。”

老主簿自是知道这件事,点了点头:“当年第一次查案,大理寺糊弄,草草拉了个侍卫司的指挥使来顶罪,说他偷了虎符意图不轨……”

内有宿卫宫变,外有亲王冤死。大理寺卿奉旨查案,查来查去,竟只查出来个小小的指挥使。

整个京城都知道定然不对,却无人敢多说半句。

结案卷宗送来,萧朔在宗庙跪了整整一夜,谁也劝不动。

次日一早,萧小王爷一身素白斩衰孝服,只身递牌子入了宫。

“要向先帝证明那人不过是个替罪傀儡,只要查证虎符不就是了?”

老主簿那时候在宫外,不清楚具体情形:“当时镇压禁军,虎符明明就在云小侯爷手里,他——”

萧朔道:“大理寺在那个顶罪的指挥使身上,搜出了虎符。”

老主簿怔住。

萧朔立在窗前,阖眸敛下眼底血色。

滔天冤情。

眼看就要草草结案,少年萧朔进宫跪求重新查案,在白玉阶下跪了一日一夜,一下接一下,叩了不知多少次首。

求来了先帝、参知政事、开封尹、大理寺卿。

也求来了平乱有功的云麾将军云琅。

自去岁云琅随军征战,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身着御赐披风,侍立在先帝身后,一个素衣孝服跪在阶下,额间一片淋漓血痕。

“是云小侯爷把虎符给他们,用来推那个都指挥使顶罪的?”

老主簿有些不敢信,皱紧眉:“怎么会?小侯爷明明——”

“先帝走下阶来,扶我起身,对我说。”

萧朔慢慢道:“朕知道你的苦楚。”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依然极平淡,像是事不关己:“又问我,此事不查了,行不行。”

老主簿喉咙发紧:“您——”

“我又跪回去磕头。”萧朔道,“那几个大臣,便也轮番来劝。”

“后来,太傅也被请来了。”

“父亲的旧部,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归德将军,殿前司都指挥使。”

偌大的文德殿,满是人,空空荡荡。

少年萧朔一身素白,跪在阶下,一下下沉默着叩首出声。

“云公子。”老主簿低声,“云公子他……”

“我磕得昏沉了,不知叩了多少次。殿里的人见劝不动我,纷纷告退,又只剩下原本的几个人。”

萧朔道:“先帝重重叹了口气,带着那几个大臣走了。”

萧朔垂眸,看了看掌心:“他走下来,跪在我面前。”

……

少年萧朔独自苦撑王府,一连月余,心力体力都已到极限,视野模糊,撑着染血玉阶抬头,还要再叩下去。

云琅伸手扶住他,将他托起来。

边上的内侍不敢多话,小心着劝:“小侯爷,地上太凉……”

云琅冷声:“退下。”

内侍噤声,屏息悄悄退出殿外。

云琅看了萧朔半晌,攥了袖口,抬手替他拭了拭额间躺下的血痕。

萧朔意识已近昏沉,攥住他的手腕,胸口起伏,眼底死死压制的激烈血色翻腾起来。

“没有外人了。”云琅轻声,“你要对我动手,不用顾忌。”

“云琅。”萧朔耳畔嗡鸣,听见自己嘶哑嗓音,“父王母妃,覆盆之冤,尸骨未寒。”

云琅像是冷了,微微打了个颤,垂眸不语。

“重查冤案,不牵连你。”

“端王府自取其祸,怪不得你。”

“你与镇远侯府无干,查出你家。”萧朔视野里一片血红,死死攥着他手腕,“端王府辞封爵,自请去封地,我用爵位保你。”

云琅仍不出声,避开他视线,手上用力,想扶萧朔起来。

萧朔膝行退了两步,朝他重重叩拜下去。

……

“现在想来。”萧朔笑了一声,“那时简直愚笨透顶。”

端王之难,事涉争储。

除了他,剩下的人说不定都猜着了是怎么一回事。

先帝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纵然心中再猜到过往始末,也难以下得去手、去往死里再查另一个。

“怎么能怪王爷?!”

老主簿哽声道:“哪有这等道理?纵然先帝为人父,先王也是他的儿子!难道就这么白白——”

萧朔道:“罢了。”

老主簿打着颤,低头闭上嘴。

“先帝宽仁,却失于公允,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萧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先帝身体已每况愈下,储君之位一旦空悬,朝野必乱。”

老主簿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只是仍咬牙道:“云,云公子他——”

“第二日,他带着让我行冠礼袭爵的圣旨,来祭拜父亲。”

萧朔道:“劝我就此罢手,不再翻案。”

老主簿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我应了。”萧朔淡声,“但只有一条,让他说清楚,事情究竟始末。”

“他依然不说,只把匕首交给我。”

萧朔笑了笑:“自缚双臂,站在我面前,叫我只管解气。”

少年萧朔攥着那把匕首,在漫天风雪里立了三刻,放声朗笑,将袍袖霍然斩断。

割袍断交,恩尽义绝。

端王府自此闭门谢客,封府不出。萧小王爷立下血誓,再不与云麾将军动手,除非——

“除非。”萧朔神色淡漠,抬手拨了下烛花,缓缓道,“他日再见,我亲手取他性命。”

老主簿黯然无话,静立一旁。

“那时年少,只知道满腔怨恨,滔天不公。”

萧朔道:“我原本想,无非豁出去查个清楚。不论此事同镇远侯府有没有关系,都同他无关。”

“犯了天威也好,丢了爵位也罢。”萧朔垂眸,“大不了就要一块穷山恶水的偏远封地,如果真牵扯了他们家,就把爵位交出去,换了他,一并带走。离京城远远的,再不回来。”

老主簿胸口酸涩,低声:“王爷……”

“镜花水月罢了。”

萧朔道:“我如今只庆幸,他那时不知被什么耽搁了,没来得及插手。”

知道家中生变那一刻,他就在怕云琅出手。

镇远侯府的少侯爷,没承半点祖恩,真论起来,反而是侯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云琅要插手,势必不能全身而退。

求重查冤案时,他跪在白玉阶下,看见云琅好好披着御赐披风,心里并不觉得恼火,反而终于放了心。

“他原本。”萧朔淡声道,“也不是我的什么人。”

云琅离开京城,领兵回了北疆的那一年里,萧朔才终于想明白这件事。

云琅同王府,说到底并没什么关系。

不必把自己绑在王府的战车上,不必冒着触怒天威的风险帮他请求翻案,也不必帮他。

云琅自可以选择保住侯府,一点污名不沾,好好当他的少将军,立下赫赫战功。

功垂竹帛,青史传名。

想通后,琰王府便叫人撤了大理寺的状子。

“可究竟……怎么一回事。”

老主簿低声道:“咱们府上前脚才撤,没过多久,竟然就出了镇远侯府谋逆的证据?”

“若不是那些证据太过昭彰,不容推诿,也不会逼得先帝重查当年冤案。”

老主簿道:“虽然令六皇子主审,可抛出了镇远侯府,也算是狠狠折了他的一臂,勉强给了咱们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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