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硕没有接话。他总觉得越过井瑶去和井鸥表态有失体面,很像工于心计的小人之举。他的情感一定要磊落,当事人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并且要万事周全,一击即中。
可他也深知做到如此自己需要帮手,于是问井鸥,瑶瑶感情上受过挫折?
井鸥苦笑摇头,她从未说过。我这妈当的太粗心,从小到大遇到事就去找她哥,我向来不是她求助的第一人选。
秦硕不禁懊恼,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当成学生家长了?多聊几句套套近乎,这关没准就通了。
后悔无用,秦硕有生以来头回期待和另一个男人再次相遇。
井瑶看到寄件地址便知包裹来自何处,倍加小心打开纸箱,映入眼帘的是小熊图案卡通彩纸。她自顾笑一下,扯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礼物是一条粗毛线针织围巾,草绿色,像极这生机勃勃的春天。
箱子底下有一张对折而成的卡片,打开是一封手写日语信:姐姐,学校针织课要送礼物给喜欢的人,我织了两条,爸爸是黑色,姐姐是绿色,希望你喜欢。
落款,晴子。
字迹愈发工整,井瑶想象着晴子现在的模样,会心一笑。
田中君就是井鸥三回半婚姻中的那个“半”,没有一纸证书,但有田中晴子。
井瑶忽而想到,幸亏晴子不在国内,要不自个私生女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将围巾绕到脖子上,两圈正好,又软又暖。办公室没镜子,翻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可真好看。
拍张照发给田中,留言“礼物收到,替我谢谢晴子,非常喜欢。”
没有已读提示。东京午间,餐馆正忙,大厨估计手机扔哪儿都不知道。
学语言总归需要点动力。如果最初学英语是为炫耀,学法语为出国,学西语为毕业,那学日语就是为晴子。
自收到襁褓中小小一团的婴孩照片,井瑶就做了这个决定。
晴子三岁那年,井瑶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去往东京。顺利毕业,自由翻译无需坐班坐点,她终于有机会去看从未谋面的家人。田中牵着晴子等在餐馆门口,又是搓手又是挠头,最后只剩笑,羞涩里带有很多欣喜。
初见时晴子并未叫人,田中三番五次说明要叫姐姐可她还是闭口不言。布娃娃紧紧攥着,躲在父亲身后好奇打量。
井瑶伸手要摸她的头,晴子闪开,十足警惕。
对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来说,只有长期生活在一起见得到摸得着人,才是家人。
井瑶不配,或许井鸥也不配。
餐馆楼上田中已提前收拾出她的房间,被褥崭新,床单是印满小熊的卡通图样。“晴子其实很盼望你来的。”田中这样告诉她。
她当然不能长留东京,签证有期限,心中有其他牵挂,事事都在提醒你们是半路亲人。井瑶把自己当成寄宿客,白天在餐馆帮忙,闲暇时段做文字翻译本职,晚上陪小女孩写写画画。田中是个健谈而善良的男人,他欣喜于井瑶的到来,想尽办法让她融入陌生国度从而不至孤独。他带她去菜场进货,热络地讲解品种及做法;他将她介绍给店里的熟客,听每个人说经历和故事;他纠正她不得当的语法和用词,分享只有本地人才懂的笑点。井瑶陆陆续续住上一年多,除了日语进步神速和丰富的餐饮行业知识,她也收获着从未有过的关照和理解。
来自陌生人的。
可不就是陌生人,在这之前她和田中只通过视频见过彼此。
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对于他和井鸥这段短暂的交往,他未说过对方一句不好,他感谢井鸥带来晴子,发自真心。
天使般的晴子是这段关系的结晶,也是井瑶和这对父女关系的维系者。
朝昔相伴间,晴子渐渐接纳了她。会叫姐姐,会扎在她旁边入睡,会分享自己小心翼翼保守的秘密。和宣诺不同,小诺自出生就看到大姐,撒娇纠缠闹脾气全无忌讳,因为知道血脉相连也懂得不离不弃;晴子很少哭闹,井瑶离开时把自己锁在房间偷偷抹两天眼泪,知她下一次到来很早就守在餐馆门口听见行李箱滚轮声一路小跑冲到身边。
听田中讲起这些,井瑶的心像被硬生生砸开一个窟窿,小晴子从洞里落下去,任她拼命挣扎就是拽不到那小小一团。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晴子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不想要那颗糖,因为大人会为分那颗糖而为难。
有次餐馆很晚收工,晴子不愿独自上楼睡歪倒在餐厅一角进入梦乡。小姑娘脑袋靠墙,整个人蜷在椅子上,鼻头脸蛋皆被冻得通红。在她的认知里,占据最小面积不被发觉才是不给他人添麻烦的最好方式。井瑶抱起那瘦弱到几乎不用力气的小不点上楼时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天她问田中,“没想过给晴子再找一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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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比井鸥小八岁,时值壮年,在婚恋市场他并非没有选择。男人憨笑,“以后可能会吧。”
可以后是多久?
等晴子四岁,五岁,如同当年的自己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抵挡所有恶意吗?
太可怜了呀。井瑶经历过那样的无助,她比谁都知道千疮百孔的滋味,真的太可怜了。
可她无法告诉田中,她不愿他为了做什么而一定要做什么。
她只能说,“妈妈爱晴子的,可她没办法一直来看她。”
田中还是笑,妥协的,无奈的,他说,“我知道,晴子也知道。”
这样的小家伙已经学会针织,可到底只有两条。
爸爸,姐姐,没有妈妈。
第17章 "普通"是一种奢望 1
军医大没有拿到高校辩论赛冠军。低开高走越战越勇杀进决赛,连续通宵钻研题目准备充分,对手首次入围根本不值一提,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条件他们却失利了,宣诺负主要责任——她是四辩,总结陈词时忽然脑筋短路,停滞期长达十秒,对于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赛来说,十秒实在太长了。
她想不通自己怎会犯下这种低端错误,就是那一下,台下评委观众和手边提示字条统统模糊,上一句说完瞬间就想不起下一句要表达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手掌冰凉。
队友没有抱怨,他们说压力大在所难免,说最近太疲劳身体肯定吃不消,说亚军也挺好来年好好准备复仇之战。
宣诺明白这些都是安慰之词。
完了,那一下到来她就知道全完了,所有人的奋斗和心血打了水漂。
她拒绝了队友们的聚餐请求,吃饭时大家肯定会复盘比赛,宣诺没有勇气再去开谁玩笑说你那个点活该被打。
走到学校侧门接到宣承电话,他说正好路过,要不要一起吃饭。宣诺回“不吃”,之后将一肚子的话统统倒出来,言语之间尽是自责。
中途被宣承打断,问具体位置,电话未挂断人已到跟前。
“怎么还难受上了?”宣承下车,见小妹哭丧一张脸先递一包纸巾,“照这个份额哭,多了没有。”
“哥!”宣诺跺脚,哭也不是气也不是。
“行了,多好的失败经验。”宣承笑。
“你过来专程挖苦我的?”宣诺转身就走,“狼心狗肺。”
刚走半步被宣承拽住,抬眼见身后餐厅有几人排队,“那种小火锅,是不是特好吃?”
“土老帽,这都没吃过。”宣诺撇他一眼,转而调换方向。
宣承快步跟上,见小姑娘情绪仍不好揽揽她肩膀,“有输有赢是人的常态,你努力了就一定能获得想要结果,世间没这样的法则。”
“我想不明白,明明之前背得滚瓜烂熟,逻辑和要点都是通的,怎么一下就卡在那儿。”宣诺叹气。
“事事都要想明白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
宣承嘴角上扬,“削发为尼?”
“我就知道!”宣诺大呼一声,双手作势掐住他脖子,“你就没好话,亏我还期待你点亮指明灯,你倒好,连电源都给我拔了。”
“哥错了。”宣承一边道歉一边半低下腰任她逗闹。小妹在在优渥环境下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家中生变那年她尚年幼,奶奶关怀备至小姑一家视如己出,所有家人抱着或补偿或怜惜的心态默契一致选择竭力庇护。这样成长起来的宣诺心思单纯,难受劲来得快去的也快。作为兄长,宣承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她快快乐乐此生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