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较真和任性添了多大麻烦。季子辰和宣承从光屁股时代就形影不离,男孩子间的相处总不如姑娘家细腻,情分多少自然也不会白纸黑字按手印落定好份额。那段时间碍着她两人只得分开上下学,季子辰再没来过家里,但凡她在场,他俩基本话都不会说几句。对此,季子辰和宣承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他们的内敛和忍让使她天真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现在想来多无聊啊,嘴长在别人身上,不过几句话而已,怎么那时就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井瑶很愧疚,因为兄长们所做出的牺牲都只为守护她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她又很庆幸,友情没有折损亦没有中断,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是彼此信任的支撑。
季子辰像知她心意,幸灾乐祸地坏笑,“还记着呢?我跟你哥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这点屁事早忘了。”
“那你不和他念一所学校。”井瑶嘟囔。
“妹子,我也得有点梦想吧。”季子辰凑过来,“跟你哥过一辈子像什么话。”
“美得你。”身后传来声音。
宣承大步走过来,把季子辰脑袋向旁边一扒拉,插空站到两人中间。见井瑶面前开盖的酒瓶子立刻蹙起眉头,季子辰抄手挪到自己面前,“这我的,瑶瑶没喝。再说喝了能咋地,过两年嫁人你也管?”
这话招致一通白眼,季子辰拍拍兄弟肩膀,在嘴上做个拉链锁住动作。
见宣承仍冷着脸,井瑶举起汽水,“我喝的这个。”以示诚意,嘬紧吸管咕咚咕咚几口下肚。
季子辰朝后方挑挑眉,“那姑娘走了?”
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五天。据宣承描述之前在酒吧门口姑娘被搭讪,对面小伙子因为喝多语言动作都有些轻佻,他看不过眼佯装姑娘是自己的员工替她解了围。不成想一下被扣上救命恩人的帽子,姑娘天天来,今天要联系方式明天约电影,拒绝无效反倒越挫越勇。
“走了。”宣承拿起一瓶未开盖的啤酒,沿桌边一蹭,盖子落地,泡沫翻涌。
“怎么说?”季子辰坏笑问。
“明儿再来。”宣承咕咚咕咚喝两口,抓一把面前的果仁,顺着酒干嚼。
季子辰在井瑶面前打个响指,“看你哥这魅力,分分钟给你找一个连的小嫂子。”
井瑶点头应和,“一个连百多号人。”
“就你知道。”宣承斜她一眼,继续喝酒。
正逗着嘴KK进来,火急火燎跨上双肩包,“公司有批货滞留到海关了,我要先回酒店处理下,你们慢慢聊哦。”
季子辰一步跨到她前面,“我送你。”
KK也不推脱,“那谢喽。”转身朝井瑶挥挥手,“我请了一周假都在这边,我们改天见。”
小空间只剩两人。
音乐不知何时换成摇滚,台上主唱嘶吼,台下燥热一片。
宣承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认识?”
“字幕组群主。”井瑶答话。
“还在做?”
“偶尔。”她环顾四周,“生意好吗?”
“凑合。”
抬手朝楼上指指,“你住这里?”
“对。”
一问一答,全无隐瞒和忌讳。有很多压在心里的疑问,一时间找不到问题起点于是只能从看得见的地方重新了解;也好像久未见面就应该这样平淡开场,像从前每一个聊天而过的平淡日夜。
一瓶酒见底,宣承双手搓去果仁碎屑,“带你转转?”
井瑶点头。起身当下未留神绊到桌脚,“哎”一声一个猛子扑向前,宣承眼疾手快将她接住,将人扶正看看地面,这才说句“毛毛躁躁。”
“嘿。”井瑶傻乐,也被自己刚刚的动作逗笑。
“走吧。”宣承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很快又转到手腕处,“小心脚下。”
井瑶被拉着,来不及回味掌心的热度,穿过人群跟上他的脚步。
井瑶的中考排名是全校前十。
成绩单刚下来她便告诉井鸥和宣前进,我想住校。
直升高中部,大多还是以前的人,那些流言蜚语指不定哪天就被翻出来,没了兄长的庇护,她不知到时又要做何处理。
外国语中学全是走读生,井鸥了然她的心思,哪是真想住校,不过找借口离开罢了。
宣前进最先表态,“住校也好,能锻炼自理能力。我娘要是老师,我也不愿意在她眼巴前晃悠,不自在。”
奶奶抱着宣诺嗤笑,“臭小子,嫌你妈不识字是吧。”
宣承以自身经验举例,“井姨您就放过瑶瑶吧,有我一个受摧残够了。”
几年下来,哪个班主任没跟井鸥打过他的小报告。
一番家庭讨论过后,井鸥寡不敌众缴械认输,“不许打人,也不许挨揍。”
寄宿学校在开发区,回家需坐城际小巴再转一次公交。除去回家频率减少,高中生井瑶的境况并无太大改变。她还是偏科严重,英语成绩保持在年级第一表扬的话听到耳朵长茧,其他科目总无起色科任老师叹息遗憾拿她没辙。挣脱束缚后她有更多自由投身所好,没事就扎在图书馆英文读物区,连报纸杂志都翻个底朝天。
没朋友的理由一如往常,年龄小,独来独往不爱说话,单科成绩好又不愿分享原因。这时候井瑶已经学会不解释了,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听,平白无故多出被诟病的缘由。我看一遍就是能记住,没笔记就是没笔记,求我我也变不出来。
也不算破罐子破摔,她将之理解为一种自我保护。
某天下午自由活动她又去泡图书馆,刚回教室四十双眼睛齐齐看来,班主任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该你值日你跑哪儿去了?活儿别人替你干的,怎么没一点集体责任感?”
当天临时换了值日表,可没人告诉她。
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有。
井瑶站在讲台上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下面同学瘪嘴偷瞄全部噤声。
“井瑶!”班主任没等来道歉,动怒加倍。
丢脸,无措,受伤,众目睽睽之下的任何一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井瑶跑了。
班主任在后面大叫,“你甭回宿舍躲,错了就得认!”
她像个固执的胆小鬼,不敢回宿舍却也不想面对明明没错却必须要说对不起的现状。
跑出教学楼跑到操场尽头,她一跺脚翻墙出校,在公交站台下数着站点规划路线。
只想去一个地方,只迫切地想见一个人。
转三趟车抵达目的地。井瑶在偌大的门口站上一会儿,鼓起勇气径直往里冲。说不慌是假的,此前她对大学校园的想象只来自于他人的描述和影视剧中的画面,很虚,信息都是碎片化呈现。此时此刻置身其中,无论是面前的分岔路、目之所及的一栋栋高楼亦或身边经过举手投足透露着自信和优雅的人们,她知道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与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是闯入者,是外来客,是找不到方向的无头苍蝇。
井瑶在路边停下来,除了一张公交卡,她什么都没带。
也就是说,要么找到宣承,要么怎么来再怎么回去。
她一咬牙拦住一位独自经过的女生,“你好姐姐,我要找个人,请问能帮帮我吗?”
女生打量她的装扮,当即笑了,“可以呀。你找学生还是老师?”
“学生,叫宣承。”井瑶想想又补一句,“我是他妹妹。”
女生将手里书本塞进背包,问道,“哪个专业的?”
“他读机械。”事实上,这是井瑶知道的所有信息。
高考失利对宣承打击不小。彼时军校只接受应届生,不单复读无望,而是失利本身让他对能力产生自我怀疑。成绩出来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沉默了两天,出来后把志愿表交给宣前进和井鸥看,说的是就这样吧。
宣前进劝他——先试试看,如果想当兵日后还有机会。
对此,宣承用摇头表达了态度。
那时井瑶忽然发现,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工工整整的人生计划被打乱,他会低沉,会怀疑,更会自我否定。他也才只有十八岁,在成年的路口徘徊着也学习着去放下某些执念。
女生走前,井瑶走后,一路跟着人七拐八拐进入某栋教学楼。而后女生拦住另一名长发女生问话,井瑶被成功交接,对遇到的第一位好心人连说几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