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井瑶很快开口,“麦克白里王室宴会那段,他看到班戈鬼魂出现胡言乱语当场发疯……”
宣诺精神一震开始敲字记录,庄泽见状单手抚上她脖颈,轻轻按摩以减轻痛感。
“麦克白深受困扰,唯恐统治受到威胁。他选择再次求助女巫,直到女巫说出两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预言,就是除非有人不是女人所生,这样的人才会伤害他;除非森林会移动,这样他才会被打败。麦克白深信不疑,这才释然。”
庄泽听得入迷,“然后呢?”
“之后……”
宣诺眼瞅这俩人风向跑偏赶紧叫停,“这一点不悲啊!我要上价值!”
井瑶拿出教师姿态认真解释,“也不是引发生理悲痛情绪的才叫悲剧呀。比如麦克白这个人物,失去理智与判断的当下,唯有借助女巫预言去换取虚无安定,他很可悲……”
“成了小诺!”庄泽激动地双眼泛光,“对方一定会强调喜剧惹人发笑能调动积极情绪而悲剧正相反。但并非所有悲剧都会引人泪下,情绪并不是判断悲喜剧的唯一标准,这是其一。其二,悲剧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是为其而悲,具有更深刻的思考和延展意义,这也是它的现实作用与内核价值。这两点都可以打。”
“等等等等,我记一下。”宣诺在空气中抓抓双手,紧接着房间内响起雄赳赳气昂昂的键盘敲击声。
宿舍有门禁,井瑶与他们核对完论据细节起身要送。提议被庄泽否定,“冰妹你不用跑,我保证当易碎品把小诺平平安安送到。”
井瑶同意,心下暗想我就随口一提,可没真打算当灯泡。
临走之前宣诺回身,“哦对,周五去奶奶家吃饭。我哥也来。”说罢自顾带上门,动作爽快干脆。
井瑶在门前站上一会,转身去收拾茶杯。矮桌上有张草稿纸,不知是谁写下四个字:莎士比亚。
每个人的青春期都有一样执念。可以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可以是成绩榜最靠前的位置,也可以是地球上某处无法与外人道的风景。
井瑶的执念是莎士比亚。
某天早饭吃到一半,宣承突然开始催促,“你快点,我要迟到了。”
井瑶纳闷,你迟到跟我有屁关系?
这时临出门的井鸥发话,以后要么跟你哥一起走,要么跟我一起走,你自己选。
好端端的这俩人搞什么家庭小团体,井瑶当即反问,“为什么?”
“小屁孩哪儿那么多问题。”宣承嘴角抽笑。
本就不受同学待见,比起让人知道自己有个本校当班主任的妈加重距离感,她不情不愿跳上宣承的自行车后座,手里抱紧他的书包,一句“你慢点”说出忍辱负重的之感。
那会儿宣承念高一,个头窜到一米八,很瘦。井瑶见过他骑车,自行车蹬起来校服会灌满风,左钻右窜,一溜烟就把公交车甩在后面,气得司机狂按喇叭嘴里咒骂。
家属院有他的朋友每天一起上下学,叫季子辰,住前面综合楼。宣承让她叫人,井瑶便叫声“辰哥”。
“慢点骑。”起步前井瑶听见宣承漫不经心的声音。
季子辰问,“这是你……”
宣承点头,他俩话题一转开始聊昨晚的物理作业。井瑶前边半句没听见回答,后边重力加速度更是不懂,只得睁大眼睛看街边风景。
他们的慢对她来说还是快,视线里所有都变成一闪而过。油条摊,小猫,走路的学生,街角的站牌。眼看转弯速度不减,井瑶下意识拽住宣承的单侧衣襟,弯转过去,拉链扯开一大半,活生生像正在被人扒衣服。
宣承急刹车停住,井瑶一头撞上他后背,疼得眼里开始闪泪花。
后停下的季子辰大笑着往回退,“你这打扮挺时尚啊。”可仔细一瞧后边还有个嘴撅老高眼中泛泪的小不点一下傻了,“宣承,你妹……”
“你别拽……”宣承刚要数落,一回头也吓一跳,“哭了?”
井瑶蹦下车,书包怼他怀里,“脑袋要撞掉了!”
宣承这才明白,没忍住扭脸一笑,抬手要给她擦泪,“我也疼啊,力的作用都相互的。”
“你还笑!”井瑶气得七窍生烟,大力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就往前走。
两个男生全无应对小丫头的经验,面面相觑过后不约而同下车,一左一右追过去,小步跟上谁都没敢说话。
身后公交驶过,有男生开窗喊话,“宣承季子辰,早自习小考,快走啊!”
“瑶瑶。”宣承叫一声,石沉大海。
“井瑶。”语气加重,仍无回应。
一着急干脆拽住她书包,连包带人按着就往后座怼,口吻却是缓和的,“我刚才没注意,听话。”
季子辰在一旁帮腔,“小姑奶奶,你再不上来我俩真死定了。”
迟到搞不好会传到井鸥那,井瑶迅速对后果做以简要评估,夺过宣承的书包挪着屁股上了车。
他拉好校服,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扶好。”
似乎慢了些,可对井瑶来说还是有些快。
好在难熬的日子也跟着快到起飞,来不及回望就过去了。
这一路她会抱着宣承的书包,进校锁车后归还。穿红色校服的初中部向左,蓝色校服高中部向右,隔着小花园,季子辰通常会说句“晚上见”。
初一期末考井瑶进到年级前十。早来晚归,步伐与高中生一致,等待的时间除了学习也干不了别的,歪打正着。
也在这个暑假,井鸥尝试给她做高考英文卷,满分一百五,正常发挥能保持在一百四十五,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套莎士比亚原本。井瑶遇到接触英文以来的最大挑战,表述晦涩,句型复杂,大量从未见过的单词。但她开心的要命,就像爬山,她迫切地想要看看山顶是何风景。这期间放松活动是帮宣承写英语试卷,一目十行,他惊叹,她满足。作为回报,宣承会给她补数理化,每每此时大哥派头就出来了,他总敲她脑袋命令她背公式做习题,尽管知道她这大哥自己成绩也马马虎虎而已。
如果青春期需要一位启蒙老师,井瑶敢保证自己这位无人能敌。她跟莎士比亚学到更为高深的英文,也同时学会了性、爱、生殖、欲望、纯洁、忠贞和死亡。
似懂非懂,可有时却难过地想哭。
第9章 莎士比亚 2
冲托班首次开课。
井瑶刚走进教室下面开始窃窃私语,她略带疑惑皱眉扫视一圈,见还有人交头接耳便咳嗽一声以正视听。
教室安静下来,她照常先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
还未起头被第一排男生打断,“井老师,我们都认识你。”
学生们仰脸朝她笑。
零零后的孩子最是大胆直接,井瑶也无意多问,干脆扯扯嘴角,“那开始上课喽。”
冲刺班是AZ的保留项目,只有三个月,每周五堂课集中补习。学校成立之初有大半年都是入不敷出状态,行业竞争激烈程度远超想象,老师们接连出走另谋高就,每月房租和各项开销悬在头顶,有天晚上秦硕拿着一沓账单和井瑶交底,“没有生源,最多再撑三个月。”
他俩是创业小白,没经验亦无资金后盾。搭伙当初的热情被与日俱增的赤字磨损干净,AZ是座摇摇欲坠的楼,仿佛一场大雨就能将它摧毁。
生源,可招生部早已走得一人不剩,多讽刺。
冲刺班是秦硕提出来的,作为最后一搏的手段。
海报上立下军令状,托冲班考不过110分全额退款。他俩外加临时雇用的四名兼职,分头跑全市学校守门口发传单,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点,从进出学生到接送家长,粗暴简单的宣传做下去三天,最后一整理,报上来六十人。
报超了,师资根本不够。这下课还没开,信誉先碎一地。
秦硕傻眼,抱着井瑶大腿欲哭无泪,“要不咱俩直接跑路吧。”
只得冒险一把。井瑶逾期报名最近考点,查下题型就去了。十天后结果出来,满分,她甩着成绩单去找秦硕,“不用跑。”
秦硕的机灵劲此时得以发挥。他通宵看完60名学生资料,选来选去将底子最好的20人分给井瑶。那年退了多一半学费,可井瑶也一战成名从此变成AZ的招牌——她的班几乎都满分。
AZ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秦硕敢做,井瑶就敢冲。虎将配精兵,至于仗打成什么样,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