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铭摇了摇头,一碗粥下肚,他无声地打了个嗝,有点不雅,简黎却觉得这样真实的何斯铭很可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一把何斯铭的头发,然后被何斯铭抓住了手。
“你相信人可以自救吗?”他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让简黎有些错愕。
简黎努力让自己无视被何斯铭抓在手里的手,两只耳朵却出卖了他,变得通红,他红着耳朵,还强装镇定地对何斯铭点头,说:“我相信。”
何斯铭看着他赤红的耳朵,终于笑了出来,他伸手去抓了抓他的耳朵,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是你对我有所图谋,怎么比我还害羞啊!”
简黎耳朵动了动,低下了头,不再好意思看他。
“欸?你耳朵还会动?这么厉害的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何斯铭又伸出手去摸了摸简黎的耳朵。
坏心情彻底消失不见了。
40.
何斯铭的手机上,备注空白的人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
:你不要觉得回国就能摆脱我,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我的权利!
最新跳出来的一条消息的内容,让何斯铭想摔手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积极向上,乐观开朗,强迫自己活在阳光下,可是这个女人总是要时不时地出现,提醒他,那些过去是真实存在的。
Ansel问过何斯铭,是不是特别恨他的母亲,李荇也问过这个问题,李荇的问题就直白多了,“我很震惊,那个女的都这么对你了,你竟然还没跟她断绝母子关系?”
何斯铭不恨她,真的不恨,但同样,他对他的妈妈也没有很深的感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
那个女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贪图享乐,很少顾虑别人的感受,即便这个人是她亲儿子。
她有些愚昧自私,可她也真心爱过一个人,在得知何斯铭不是自己丈夫的亲生儿子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并不是恼怒,而是狂喜,她带着何斯铭出国,去寻找自己的真爱,然而,她的真爱已经结婚生子了,她的真爱不爱她,也不认何斯铭这个儿子,DNA鉴定结果都没有用。
不要就是不要。
儿子也不要,过去的情人也不要。
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会指责何斯铭不讨人喜欢,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认他。
要是何斯铭再听话一点就好了,再乖巧一点就好了,都是这个孩子的错。
指责声,埋怨声,叹息声,训斥声,像是一块块重若千钧的石块压在了年幼的何斯铭稚嫩的肩膀上,生生将他压垮。
来自于他至亲之人的负面情绪化作石砖,垒成高墙,将他困入其中,他的呼救声,都被困于墙内。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到最后,他便也不再记得呼救。
41.
蒋楠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儿子不对劲,是难得没有出去和人喝酒放纵的一晚。
她出来拿东西的时候,听到何斯铭的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这令她很诧异,何斯铭不是一个喜欢哭闹的孩子,大概是从小就得知自己不受宠所导致,他比一般孩子都要坚强很多,很少这么哭,哭起来还没完没了。
蒋楠璎推门进去,就看到何斯铭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躲在墙角里哭,他蹲着身子,双臂护住头,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他穿并不合身的睡衣,上衣因为他的姿势耷在地上,蒋楠璎这时才发觉,何斯铭瘦了很多。
“你哭什么?”她听这哭声觉得心烦意乱,呵斥道。
何斯铭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横眉立目的蒋楠璎,嘴巴张了张,一张精致小脸哭得一塌糊涂。
“我想毛豆豆,我想他,妈妈,我想他。”
这个时候的何斯铭,还在将简黎视作自己唯一的救赎。
蒋楠璎花了十几秒才想起来这个毛豆是谁,是那个简家的小儿子。
她冷笑了一声,“你想他有什么用呢?你出国这么久了,人家早就不记得你了,早就有新朋友了。也就你这么没良心,妈妈供你吃哄你喝,你呢?整天就会惹妈妈不开心!一点良心都没有!”
后来,何斯铭再哭的时候,便也不再记得呼喊简黎的名字。
再后来,他也不再哭了。
他失眠越来越严重,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在学校也不跟人交流,胆小沉默,被人欺负也没有反应,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也不会跟蒋楠璎说。
好似对一切都没有了反应。
蒋楠璎觉得何斯铭精神有问题,是她半夜回家发现何斯铭正穿着睡衣摸黑在客厅里走动,她以为自己见了鬼。
尖叫完了才发现是自己的儿子。
“你是不是有病?!”蒋楠璎将手包扔过去,厉声喝道。
何斯铭被手包砸了头也没反应,他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又默默地转身回房间。
第二天蒋楠璎就带他去了精神病院。
“你太不正常了,我跟你住一起容易被你吓死。”蒋楠璎这样指责他。
精神病医院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高墙电网,封闭空间,失控的病人,被约束带约束的求救者……
像进入了一场噩梦,却是他的母亲亲手为他编织的。
他小声恳求:“妈妈,我不想来。”
“不是你不想来就可以不来的,你现在有病,你病好了,自然可以离开这里。”蒋楠璎如是说。
幸好,医院没有留下他,他的病不严重,不需要留在这里。
“他有慢性抑郁症倾向,应该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医生建议道。
“你们这里不就是精神医院?没有心理医生?”蒋楠璎诘问。
医生冲她微笑着摇头。
这个时候的何斯铭,还是有救的,是很容易痊愈的,可蒋楠璎不知道,她带着何斯铭,无功而返。
“如果你再这么不听话,吓唬人,我就把你送进那个精神病医院!”她这样吓唬何斯铭。
何斯铭吓得瑟缩着身子,默默点头。
这次经历,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恐惧中,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令他心生绝望。
忧郁就像无形的刽子手,一次又一次的,将原本鲜活的他杀死,肢解,掷入冰冷刺骨的深海,呼救哽于咽喉,希冀葬于心底。
他眼中的光亮逐渐消失,最后的他,变得麻木又冷漠。
第15章
42.
日渐凋零的希望使年少的何斯铭如同亟待拯救的嫩植,迅速衰败脱水,失去原有生机,奄奄一息。
直到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的何斯铭被送进抢救室,蒋楠璎才知道,之前病院说的那句他有慢性抑郁症并不是推脱之言。
如今的何斯铭,病入膏肓。
她下意识地为自己洗脱罪行——是何斯铭太娇气了,她供他吃喝,让他吃穿不愁,这孩子不但不懂感恩,还给她添这么多麻烦。
于是,幸而被保姆发现及时送去救治,没能自杀成功的何斯铭醒来之后,迎接他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蒋楠璎的指责——
“我缺你吃喝少你钱了?你看看你吃穿用度什么不比别的孩子好?你知道那些贫民区的孩子怎么活吗?每天饭都吃不饱,要做苦工,被毒打欺凌,你生活这么富足,条件这么优越,还要得抑郁症,还闹自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斯铭半睁着双眼,看着面前涂着鲜红颜色口红的女人,看她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扭曲,猩红双唇也慢慢裂开,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她像是要将自己扑过来,如同恐怖传说里的Slender man。
“别,别杀我……”他气若游丝,像是连说话都用尽了全部气力。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蒋楠璎像是没听清自己他说什么,向他凑了过去,“你再说一次,妈妈没听清。”
“别过来,别过来,”刚刚还气息奄奄的何斯铭,忽然将半睁的双眼瞪大,嘶喊出声:“别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啊啊啊——”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蒋楠璎惊诧万分,喊声招来了护士和医生,她被强硬地推开,眼睁睁看着何斯铭歇斯底里地叫喊。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何斯铭病得越来越重。
诊断书上的重度抑郁症证明了她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