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项羽轻叹一声,未再言语
。
这一问,自是清晰地落入了吕布耳中。
他拧了拧眉,又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他实在无法忽略其中惆怅,竟
破天荒地骂不出问马话的项羽一个‘憨’字了。
按理说,他这是不折不扣的功成身退,何止不欠憨帝,反倒该说是便
宜了项羽才是。
怎如今感觉,倒似他亏欠这项羽不浅一般?
恰在吕布百思不得其解时,一直百无聊赖地低头啃那
鲜嫩草皮的乌骓,忽歪了歪脑袋。
它乌溜溜的一只眼睛,下一刻就正巧对上了藏身于枝丫间吕布的目光!
吕布喉
头莫名一紧。
下一刻他便无声自嘲道:怕不是自己被项羽这突发举动给惊得神志不清了?不过是被匹马发现了,又有
甚么要紧的?
乌骓再通人性,也道不出人言,难不成还能对它那主子告发他不成。
吕布哪里知晓,他的想法错得
离谱。
——乌骓确实不能言语,却也有着通风报信的天赋。
项羽双目阖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忽听见身旁爱马渐
渐骚动,还不时以脑袋推搡于他。
怎么了?
项羽惑然看向不知为何、突地变得无比焦躁的乌骓。
乌骓忽略了
吕布充斥着愤怒与警告的瞪视,先以两前蹄刨地,后又仰头嘶鸣,脑袋还不时拱这还不开窍的笨主人,端的是十分卖力。
项羽满头雾水,望着这乌骓马一番古怪表现良久,心念倏然一动。
他虽迟钝了些,到底与乌骓并肩作战多年,一
人一马颇有默契在。
他先本能地四下张望一圈,未察觉出甚么一场,下一刻即福至心灵,屏息抬眼望去——
只见
他这十日来魂思梦萦、苦苦追寻的爱将,真如那传说中的斑斓巨虎般伏于树上。
一双眸子倒映明亮火光,灼灼无声、
直直朝他看来。
第80章
项羽与吕布默默对视一阵, 忽道:“都退下。”
“喏。”
亲兵虽觉疑惑,却丝毫不敢
质疑皇帝的决定,立马远远地退了开去。
项羽一直仰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紧紧盯着树上一动不动的爱将不放,忽刻
意放轻声音, 询道:“奉先……可愿下来?”
吕布刚还沉浸在‘老子竟被匹马给告发了’的莫大震撼中,突然听见项
羽驱散左右,就隐约猜到了憨王接下来要说甚么。
听了这话,他虽心道‘果然如此’,但仍是窘迫得头皮发麻。
若依言下来……那他白折腾了这半个月的老脸还往哪儿搁去!
见爱将依然一动不动, 面露难色, 项羽微微蹙眉,当即
误解了他的意思。
却未未开口催促,而是面色凝重地打量起了这粗壮树干,不知想着甚么。
吕布还踯躅不下时,
就愕见堂堂楚国皇帝竟在下一刻手脚并用, 以极生疏狼狈的姿态, 甚至身上还穿着碍事的厚重甲胄,径直不管不顾地要往
上爬!
项羽这贵族子弟, 显然从未做过这等行径,更遑论他一身碍事银甲。
吕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硬是靠着一身
蛮力, 以自己从未见过的古怪方式越爬越高, 转眼竟是已至一人高的地方!
察觉到身下粗枝连树干一起, 都发出了不
堪重负的颤抖后,吕布大惊失色。
他娘的,这树干子再粗,也吃不住霸王这硬来啊!
“老——布这便下来, ”吕
布一边忙不迭地往下滑,一边火急火燎道:“大王也赶紧下去!”
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该称‘陛下’之事,慌慌张张
地喊起了大王不说,还险些将那句‘老子’给顺了出来。
项羽这才松了死死扣住树干、已在上头留下半指深的印痕的
手。
他虽是由高处一口气落下,但因他常年习武,擅减落势,除闷哼一声外,丝毫不显狼狈吃力。
再看身为攀树
好手的吕布,似尾游鱼般由上一下顺溜下来,转瞬就站到了项羽跟前。
二人再次对视。
吕布心里尴尬,又不知怎
的很是发虚。
一时间除迁怒坑害他的憨马玉狮、及机灵过头的混账乌骓外,面对沉默的霸王,竟不知说些什么。
项羽则目露若有所思,似察觉到甚么,忽微讶挑眉。
爱将入营不足二载,身量却又有拔高。
……来时较他稍矮些
许,如今一看,竟已彻底持平了。
吕布正纠结着,全然不知这憨子的心思已歪到了九霄云外去。
事关己身,又被
逮了个正着,平日那些个信口开河的本事竟不知跑哪儿了去。
沉默半天,见项羽始终不开口,他唯有干巴巴地没话找
话:“布观陛下……好似瘦了些?”
项羽轻叹一声,沉声道:“概因挂心奉先。”
他口吻听似淡淡,可任谁都能
听出其中那真情实感。
吕布被堵了话,头皮还不知怎的微微发麻。
正在他搜肠刮肚,不知说什么时,项羽忽开口
了:“奉先缘何不辞而别?”
吕布对这问倒是早有准备,闻言正色道:“布本无心仕途,唯一执念,不过取刘耗子那
仇家的性命尔。如今有英主临世,天下太平,布不过莽夫一个,不通内政,何必承蒙陛下恩赐,占了后来贤者的坐席?奈
何此言难以启齿,唯有以行代言,望陛下体谅了。”
项羽仔细听着,竟破天荒的揪住了重点:“奉先不愿做丞相?”
鬼才去做!
喊老子个打仗的给你算账管百姓的缺德事儿,亏你干得出来!
吕布暗道,面上只一本正经地推拒
道:“大王厚爱,可惜布才识微薄,难居此重位。”
项羽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追问:“奉先愿做甚么?”
吕布
咧了咧嘴:“布无意仕官,只愿归隐山林,游荡四方,余生行侠仗义,逛尽此锦绣江山。”
项羽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仅是平平静静地看着爱将,认真往下询道:“若真如此,奉先欲往何处去?”
吕布不防项憨子会这般直白发问,眼
底掠过一抹茫然。
他话说得漂亮,但又哪知道,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呢。
下邳城里物是人非,他无意触碰。
虽
在迷茫之下,顺道去淮阴城为那便宜老哥报了昔日胯辱之仇,但要说接下来有甚么计划,那他还真未想出。
这一时半
会,他竟被憨子给问住了。
项羽一直紧盯着吕布,不放过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这会儿自也未漏过那缕茫然。
他心里那根一直暗中绷得死紧的弦,这会儿才彻底松了。
就在吕布反应过来、要信口开河之前,项羽凭直觉先开口
为强,淡然道:“既奉先尚未想明白欲往何处去,何不先随朕回都邑,与你那义兄一道徐徐计议?”
吕布本能就要反
对,素来不善言辞的项羽,这会儿竟是破天荒地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地说了下去:“况且奉先同那刘耗子有着血海深仇,
若真不亲手去报,而假托他人之手,你就真放得下心?”
这话才是真正说到吕布心坎里去了。
他纵知晓自个儿那
便宜老哥是个不掺水的扎实兵仙,但那刘耗子狡诈多窟的秉性也为他深知。
那刘耗子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无法甘心。
更何况,他都为这憨子累死累活,忙前忙后了快两年功夫,才帮着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天下给打了下来了。
费了上
辈子加起来都抵不上的偌大神思,到头来却连战果都未曾享受过,就匆忙出逃,不仅仇未亲手报成,还过着这餐风露宿的
鬼日子……
他又不是个爱吃苦的傻子,怎会乐意!
吕布越想越觉自己吃了大亏。
眼下既有台阶主动递来给他
下……干脆,那就下了吧。
只他心动归心动,这攸关官职的要事,还是得在应承前搞明白。
吕布眼珠子一转,娴
熟地摆出了讨好的笑来,狡猾地试探道:“那官职方面,陛下是要……”
项羽心里一口大石落了地,闻言轻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