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那唇一线轻红,薄而艳。那襟上缀了朵紫花,在茫茫雪色中兀自妖娆……
哪有什么仙风道骨,分明是艳鬼日行。
最后还是这个设宴的主人给了“聂可怜”冬日里的一把火。
“聂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劭清流待人永远三分笑。
“哪里哪里,托了大人的福,才能赏到这般好景。”
朝中二奸含笑对视,孟晚流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四个字,“狼狈为奸”。她仿佛看到两个大反派终于碰了头,准备对正义的势力迎头一击。
一束极有穿透力的目光戳在聂云卿身上,聂云卿面不改色,倒是孟晚流被戳得有点坐立不安。
目光的来源让她有些惊讶,是一个青年。
那青年面孔尚显青涩,显然入朝不久,他身边已有同伴,且都是衣着朴素目光坚定之人。人以群分,他的品性不难看出。
但让她惊讶的是,这人长得过分好看——
书里的才子书生仿佛都被他赋了形,只是才子没有他的清正端方,书生没有他的安稳从容。
他的眼底眉梢,都为山水所作。
相比于聂云卿,这个人的容貌更符合大众的审美,这个大众自然也包括孟晚流。
孟晚流看啊看,看啊看,忽然,眼前一黑,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什么在耳畔有力而规律地跳动,那么温热。
他居然把她放到衣服里面了!
近距离地贴着一个男人的胸膛,还是最最重要的心脏,孟晚流一时不知做何反应了。她只觉得很热,很闷,心都快和聂云卿跳成一拍了。
她不就看了一下美男吗,至于吗?
在官员们忙着恭维劭清流时,聂云卿淡定地把衣服捂得死紧,生怕露出一点春光,有意前来搭讪的人见状以为他不欢迎自己,就悻悻而返。
劭清流客套地唤他认识认识人,方才还拒人千里之外的聂云卿倒是上道,愣是把走流程的寒暄变成了深入友好的漫长交流,一席话后,他初步打入了白秀官场的小圈子里。
对于他的能力,孟晚流就没质疑过,如果他愿意,能把人家家底都套出来。她更好奇的是那个青年。
聂云卿的衣服不知不觉被她挣开一条缝,她从缝中窥探外界。
青年似乎不是自愿来的,因为他和他的同伴看起来都很漠然,倒像是混点交差。
看似糊涂实则精明的劭清流却不会放任他们置身事外,很快他笑呵呵地道:“听闻诸位颇有诗才,不知可否为寒舍冰花赋诗一首?哦,对了,说了这么久,冰花都没拿出来,瞧老夫这记性。来,把冰花呈上!”
话音刚落,凉亭栏杆的表面脱落了一层“皮”。
“皮”下,凹凸不平的物事展现出全貌。
那也是栏杆,只是那栏杆是一朵一朵由冰雕成的花!花的品种不一,形态不一,却都竞相怒放,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众人叹为观止的同时,也不由感慨于劭清流财力不俗。光是找来这么多冰都实属不易,还要请雕工精湛的师傅来雕琢,且天气炎热,如何使冰不融化,耗费的心力财力必不会少。
那青年乍一见此景也微微愣了愣,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复清明。
世间繁饰者何其多,入眼者众,入心者难。
“素闻徐大人才动京华,不知老夫的花可能入冯大人的诗?”劭清流一双狐狸眼笑得快看不见。
青年身边的同伴面有愠色,想上前说两句,被青年拉了回来。
青年不动声色道:“劭大人过誉,雕虫小技罢了。不过劭大人既盛情相邀,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晚流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徐诤。
他略一思忖,在小厮备好的纸上走笔。其间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放下笔,他站到一边,任官员们拥上去瞧。
官员们一看那字,顿时点点头,觉得是佳作无疑了。
那字颇有风骨。铁画银钩,气象开阔,绝不是一个阴私小人练的出的。
然而当他们开始欣赏内容时,脸色越来越诡异,最后默不作声退到一边。
劭清流察觉不对,自己也上前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六月五日为答劭丞相所作》
才逢六月暑,又揽子云阁。
从来冰花盛,不知井田涸。
劭清流本人读书不多,不太能看出其中有什么玄机,但身边人的脸色告诉他,这首诗绝对不是赞扬他的。
吸了口气,他恢复笑脸,“徐大人这诗真是不错,不知老夫可还有幸欣赏其他佳作?”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徐诤,大多数人还是很实在地对冰花夸赞了一番。
徐诤从头到尾,面色平淡。
高风亮节,不畏强权,男神本神!孟晚流激动得眼泪花花。这种教科书上才会存在的人物,她花费多少运气才能遇见啊。
然而聂云卿轻飘飘的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大概是心虚,孟晚流竟然看出了几个大字——云花,你是有主的。
他倒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淡定地理了理衣摆,然后将开了一条缝的衣襟拉回去,系紧……
孟晚流:“……”她和男神隔的只是一层衣物的距离,可是她用尽了力气也没能突破距离。
“能不能把衣服松一下,我要闷死了。”她垂死挣扎。
聂云卿的回应是,把衣服默默又卷紧了些,然后给劭清流作了一首文辞华美的诗。
当然,也是赞美冰花的,还顺便赞美了一下冰花的主人,看得劭清流一个不通文墨的人都喜笑颜开。
“早闻聂大人善文,此言不虚啊。”劭清流赞道。
“聊以抒情罢了。”
宾客们开始自由地饮酒赏乐,不知是谁安排的,聂云卿和徐诤居然坐到了一起,大概是因为徐诤和聂云卿品阶都低。
这样安排也有出乎意料的好处。如果说徐诤是纯粹的白,那么聂云卿就是浓郁的黑。两人坐在一起,既矛盾又和谐。
和谐是别人以为的,至少在孟晚流眼里,两人之间气氛已经降到冰点。
坐了很久两人才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是聂云卿挑起的话题,徐诤礼貌性地回了几句,不堪其扰地站起。
“徐诤度量小,恐难与贰臣相交,见谅。”撇下这句话,他毫不留恋地离席。
正巧杯盏滑落,聂云卿弯身去捡,面容沉入案几的阴影里,孟晚流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摸到杯盏顿了一下,很快直起身。
孟晚流皱了皱眉,她总觉得他刚刚的表情有点奇怪。
第72章 撼动
徐诤从凉亭出来,正想索性离开这座令他毫无好感的府邸,见门口有门卫尽职地守着,只好转回身。
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所在是无法忍受的,他脚步偏移,走向凉亭相反的方向。
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出现一片碧竹林。
一进竹林,极为清透的凉意就迎面扑来,徐诤一天的糟糕心绪被涤荡得干净平和。
美中不足的是,有琴音一直徘徊不去。
琴音若足够动听,配上这竹林会是一副好风景。遗憾的是,琴音不够美。
弹琴的人其实很认真,琴音没有一丝错处,且弹了很久很久都没停下。
徐诤也听了很久,对琴音并无嫌弃之意。他不会弹琴,但他听过很多精于琴道的人弹琴,耳朵自然是挑剔的。可他同样知道,一个用了心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后来他走到竹林深处,终于看见弹琴之人。
是位姑娘。
她衣着华美,未挽髻,坐得过于端正,目光专注地盯着琴弦,连外人闯入都不知。
真是个认真得过分的姑娘。
那姑娘又弹了一曲,停下时终于发现了徐诤,双眼微微睁大,惊愕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不算大,此刻却因惊讶圆溜溜的,莫名的有点可爱。
徐诤心下好笑,忽然想到什么,面色淡了几分。
“抱歉扰了姑娘雅兴,在下这就走。”在劭府出现的,自然是劭府的人,这恐怕是劭清流某个小妾。
“啊,无妨的……”
她还没说完,他就毫不停顿地走了。
这时丫鬟过来了,道:“小姐在看什么,老爷等您一起用晚膳呢。”
“我这就去!”
还未走远的徐诤眉心一蹙。小姐,谁家的小姐?他想起京中传闻——劭清流极宠女儿,怕后母待其不好,一直没有续弦,竟连血脉延续都不顾了。这就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