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柔十指轻抚,琴音舒缓悠扬,仿佛在呢喃倾诉;项苍腾挪纵跃,进击格挡,全听琴音指挥。这便是恒道院性命双修之道——好比乐平生以箫声指挥何立轩战斗,不同的是,项苍蒙住双眼,毫无保留地信任乔柔。
项苍内丹毁损,许多神通施展不开,单打独斗自然吃亏。好在他与乔柔结伴求索多年,彼此默契,早就开始性命双修。
这会儿,乔柔以《九歌》咏心中之意,项苍一听,便能心领神会,立刻掌握出招分寸,时机,方位,力道。他内丹虽毁,但血肉筋骨已与祖兽无异,现下不动妖力,仅凭血肉之躯,亦可与廉成一较高下。
廉成之剑,有风之传承,又得决心、斗志与战意,疾劲轻巧,无拘无束。
乔柔眼光,沉淀恒道院无数先贤智慧,一部《造化神秀》便可借天时地利,敌方心性、身形、武道渊源、兵刃长短、日照光线等诸多要素进行繁复计算,再以轻巧直击要害,从而以点破面,以弱胜强,更不必说其它诸多秘典了。
两者相较,自然是乔柔眼光胜过廉成之剑,若非她化形不久,力量、敏捷、血气远弱于对手,只怕单凭一己之力,便可战胜廉成。
此番战斗,廉成初时傲慢,越战越心惊,自己招数尚未成型,只露出端倪,便被项苍化解。他想刺穿项苍心胸,须首先挑开项苍右臂,在此之前还要攻他下盘,更要背后偷袭、声东击西……
他不懂好好的剑术为何成了一环套一环的算术,一动袭击念头,便要计算无数步骤。
他越战越糊涂,时常忘记自己在哪一环,下一步该如何出剑,这已经完全背离了风之传承。
疾风剑原本无拘无束,此时沉溺算计,再战下去,只怕连道心也要崩溃。廉成心性洒脱,觉此异状,立刻认输:“贤伉俪好手段!剑客甘拜下风。”
乔柔微微一笑,琴韵暂歇;项苍亦罢手,将黑巾取了下来。
廉成收起长剑,遁入空中,朗声道:“此间事了,二位若还活着,不妨来雷狮峰做客。剑客认输,猎人、铁匠、书生皆不服气,他日相逢,再分高下。”话到尾音,已随风远去。
项苍与乔柔见雷狮妖尊败走,相望一眼,会心一笑。
项苍道:“剑客乃性情中人,果然好欺负一些;若是猎人,今日一战,难有善终。”
乔柔道:“他今日败走,究其因,是疾风剑中多了一丝惆怅——嵇圣归隐的惆怅。有这一丝惆怅在,即便剑势融合了决心、斗志与战意,也是玉存瑕疵,道不圆满。”
梁、方二人车中观战,目睹廉成一身电光从天而降,又见他在乔柔琴音之下,收敛锋芒,从猎人变身剑客;再到“风卷云上水,电挟雷泡茶”,直至乔柔与项苍化解三杯风暴,以双修之道合力退敌;诸多环节,精彩纷呈,只看得二人心潮澎湃,兴奋不已。
此时廉成败走,二人便忍不住从飞掣车内走出,围着项苍与乔柔,不停讨教先前战斗细节。
初战胜利,一行人心情畅快,在潭边休整半晌,正待上路,忽见一只山雀急促飞近,口吐人言道:“主公当心,敌袭!”
山雀正是顾婴所化,众人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杆血色红幡倏忽而至,如末日残阳一般笼罩峡谷深潭。
乔柔见罢,面色大变,惊叫道:“定魂幡!”
余人犹在惊疑,却见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坐着两个清秀少年,他们十一二岁年纪,身形相似,容貌一般无二,竟是一对孪生双子。
方泉认出二子,心中一凛:“这不是黑石山上无故找我麻烦的奇怪少年么?”见骏马飞来,欲闪身躲避,不料稍一挪动,便觉神魂撕扯,疼痛难忍。
余人亦是如此:乔柔不敢挪动;项苍挪动几步,已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梁安稍好一些,却也一动不动,定住身形。
却听乔柔道:“这是至尊灵宝定魂幡,在它血光笼罩之下,不动则已,一动便会撕裂神魂,便是道成境也难以抵抗。”
方泉听闻,心下骇然。
须臾,骏马一声嘶鸣,昂首顿足,停了下来。两个少年下马,其中倨傲少年取出一捆绳索,说了声“缚”,便见绳索一头窜起,游走众人之间,将一行人分别捆绑,连顾婴所化的山雀也未能幸免。
众人被缚,一挣扎,内气灵力便被绳索吸走,再也使不出半年力气。
乔柔面色惊疑,吐出一口鲜血,委顿道:“这是缚灵索,一旦被缚,使一分灵力它便抽走一分灵力,亦是至尊灵宝……”
众人先前还在胜利喜悦中,下一刻便被两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袭击。奇的是,这少年竟有两个至尊灵宝,便是项苍与乔柔也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这两个少年,正是灵冶三公子皇甫逸的童仆,无衣和同裳。
庚申日那天,无衣同裳在黑石山偶遇岚公子驯服白狼王,同裳无故挑衅,被岚公子一耳光拍走。事后,同裳不断挑唆皇甫逸,说岚公子如何超凡脱俗、俊逸出尘,只说得天花乱坠,好求皇甫逸赐予至尊灵宝,报那一耳光之仇。
皇甫逸熬不过同裳耳边聒噪,又恰巧对银月祭司传承有兴趣,便赐下定魂幡与缚灵索,命他二人捉拿项苍,并对同裳道:“把岚公子抓来,他若当真是个尤物,我赏你惊魂剑,否则,打烂你屁股!”
无衣同裳取得宝物,暗中调查一番,岚公子毫无线索,项苍一行人却浮出水面,于是乘此机会,祭出宝物,将项苍等人一网打尽。
同裳见偷袭得逞,抚掌笑道:“事成一半,再抓到岚公子便可回去交差啦!”
一旁无衣却走到乔柔面前,欠身道:“末学无衣,见过前辈。”
乔柔已恢复镇定,正寻思对策,见这少年行礼,一边对梁安使了个眼色,一边与这少年周旋:“你是大学士?几重楼了?”
梁安见乔柔眼色,便知该行动了。
先前定魂幡落下,众人神魂皆受禁锢,梁安便燃起魔火自成宇宙,一试之下,果然不受影响;可惜内在宇宙不能挣脱外在束缚,一提内气,仍被缚灵索抽走。
这时,自称无衣的少年向乔柔行礼,梁安心下盘算:“这少年既是大学士,当无法炼精化气,且看他脚跟虚浮,便知没有修为,极易推倒……”
无衣听到乔柔问话,回道:“是,晚学四重楼大学士,比前辈还是差了些。”言辞之间,看似谦虚,实则自负。
乔柔继续周旋:“你才多大,竟已四重楼了!想当年……”
便在这时,梁安就地一滚,一身蛮力撞倒无衣,并扣住他咽喉,转头对同裳道:“解开绳索,否则捏碎他喉咙!”
无衣受制,一声惊呼。同裳吃了一惊,想不到定魂幡下有人敢如此挪动身形,他眼疾手快,取剑抵住乔柔眉心,亦狠狠道:“放了无衣,不然我杀死她!”
两人相持数息,互不退让,方泉见情势危急,忽灵光一现:“我不是可以使出腐朽术么?”
他心神浸入黑鱼灵识,感受梁安肩前云门的晦涩之力,暗中运诀,将其转化为一道道浊流。这浊流一经形成,便被缚灵索吸走——这仿佛是开门揖盗、惹火上身,缚灵索吸入浊流,道韵立毁,法力全失。
项苍见乔柔被长剑威胁,内心煎熬,正着急时,身上绳索被一股晦涩之力侵蚀,他心下一喜,提气挣扎,整条绳索断裂,众人皆摆脱了束缚。
项苍不顾神魂撕扯,陡然窜起,一掌震碎同裳手中长剑,又制住他周身大穴,叱道:“收了定魂幡!”
同裳一脸惊骇,却不作答。一旁无衣见形势逆转,心知反抗无用,吱吱呜呜想说些什么,却被梁安锁住喉咙,什么也说不清。
梁安稍稍松手,无衣便道:“云霄妖尊息怒,我来劝他。”又对同裳道:“快快收了定魂幡!云霄妖尊看在灵冶剑炉面子上,或许会放我们一马。”
无衣特意提“灵冶剑炉”四字,是想给项苍提个醒:见好就收,莫要太过分。他年少轻狂,以为灵冶剑炉得势,天下人都得让着他。
项苍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同裳。
同裳心道:“哥哥说得有道理,大势已去,且先收了定魂幡,不然惹恼他们,就当真没命了。”心念一动,说了声“归来”,那定魂幡便化作一道血光,飞入他丹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