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单词,但你在恐惧。”
帕雷萨笑起来,似乎听别人描述他做噩梦的样子是件趣事。然后他听见赫莫斯问他:“你梦见了什么?”
“我忘了。”帕雷萨说,“你有什么比较有想象力的猜测吗?”
“……你今天下令屠城,”赫莫斯回答,“这是你今天第一次这么下令。”
帕雷萨几乎就要笑出声。但为了防止守门的士兵怀疑他们的长官开始发疯,他尽力把笑声压倒最低。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第一次下令屠城而有负罪感?不,事实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双金色的眼睛望着他。
“是的,”赫莫斯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战争改变了你。”
“什么?”帕雷萨笑出了声,“‘战争改变了我’?难道我以前是个仁慈善良的人吗?”他伸手去抚摸龙的长发。
帕雷萨对赫莫斯说:“让我们别再用这些没意义的对话浪费这个夜晚了。”他拽住他白色的长发,把赫莫斯拉近。他看起来很想吻龙。
“从前你愿意用很多没有意义的谈话浪费很多个夜晚。”赫莫斯说。
帕雷萨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扔下了手里的长发。赫莫斯意识到他说错话了。他想说些补救的话,但帕雷萨先他一步。
“其实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帕雷萨盯着他,这次他没有笑。
别说出来。赫莫斯想。他的预感成真了。
但是帕雷萨仍旧说出来了:“也许我们该分手了。”
赫莫斯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没有笑。
“告诉我那是一个玩笑。”龙说,然后吻上了帕雷萨。他吻了很久,似乎觉得这样能让凡人冷静下来,当他们分开时帕雷萨会收回那句话。他吻得很温柔,小心翼翼,又有点绝望。
帕雷萨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吻,但当它结束时,他牵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认为我对你不满?不,赫莫斯,”他说,“我早就习惯了。我不会奢求一头力量强大一向随心所欲的龙突然间就懂得平等地对待一个凡人。”他拽住赫莫斯的头发,掐着龙的喉咙,开始粗暴地回吻他。变成人形的龙没有那一点不像人类的,赫莫斯似乎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在帕雷萨掐他喉咙的力道越来越重时,他开始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帕雷萨几乎是带着杀意完成了这个吻,然后他突然放开了赫莫斯,后者被放开后立刻咳嗽起来。帕雷萨温柔地望着龙,又开始抚摸龙的白发,满怀喜爱地感受它们的触感。
“我没有任何不满,”帕雷萨对已经复原了任何伤口,抬头望向他的龙说,“我很迷恋你,我敢说即使我和我妻子结婚的头一年里,我都没这么迷恋过她。而我迷恋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愿意并且感到高兴,我可以对你说:是的,我爱你。”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这么冷淡,赫莫斯想,自己应该会很高兴。
“我为我下意识的行为感到抱歉,”赫莫斯说,“我可以做出改变。”
帕雷萨的动作停下了。
“对不起,”他说,“我让你误解了。我不需要你改变,我需要你离开我。”
赫莫斯的鳞片冒出来,金色的眼睛里瞳孔变成了竖形。他把凡人摁在了他的行军床上,力量大得几乎要把帕雷萨的肩骨连同他的床一起摁碎。
“我说过的吧,”赫莫斯愤怒地望着凡人,“‘告诉我那是个玩笑。’”
帕雷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是一个玩笑。”他从善如流地说,“然后我可以再认真地和你说一遍:我们是时候分手了。”
第二章
赫莫斯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把凡人撕碎。
“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带走,”龙语速很快,“那些杂碎们没法阻拦,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他们的将军。没了你,这些弱智组成的军队很快就会自相残杀,分崩离析,你那年幼的国王和他身边羸弱无能的大臣们无法挽回颓势,你的国家会完蛋——当然,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会再和凡世产生半点联系,直到你死,你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
“哦,”帕雷萨露出了无聊的表情,“你确定你的手段只有这个?”
“或许你觉得你有反抗的手段。很遗憾,实际上你没有。一开始你会憎恨我,但时间会淡化你的仇恨,磨灭你的坚持。你会开始习惯一切,我们会拥有更深厚的感情,有一天我会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你会如我现在爱你一般爱我。你别无选择……”
“也许你觉得你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你可以死。但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我会不眠不休地守着你,控制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脱我的视线,几十年不睡觉对一条龙来说算不了什么,尤其是为了最珍贵易碎的宝物。你是我最重要的宝物,帕雷萨,我不能……是的,我应该这样做,我早该这样做,我为什么要把里留在这儿看你为可笑的荣耀和梦想冒险……”
在听到最后这句话之前,帕雷萨本来没什么表情。但现在,他眯起眼睛,那眼神让赫莫斯没有继续说下去。
赫莫斯咬牙,金色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帕雷萨。他的鳞仍然覆盖在脸上,在月光下微微闪着细碎的光。
他们互相瞪着彼此时,敲门声响起。二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动。敲门声响了几下后停下,然后门开了一条小缝,一线亮光落尽房间里,那是走廊里的火把的光。这间会客厅隔音效果不错,所以有人来报告消息时都会把门开一些,但他们不会进来。
“大人,”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帕雷萨和赫莫斯耳中,“很抱歉打搅您,您醒了吗?”
“什么事,拉德利?”帕雷萨大声回答。他的视线没有偏移,依然瞪着压着他的赫莫斯。
“‘火花鸟’的情报送回来了,您现在要看吗?”
“当然。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是的,大人。”
“好极了,拉德利。”帕雷萨说。他突然对赫莫斯露出一个微笑。
“进来,”将军吩咐他的部下,“我就在这儿看。”
赫莫斯抓着他肩膀的手猛然收紧了。但是龙没有动,既没有放开帕雷萨,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对帕雷萨露出一个冷笑。
但是让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门没有应声打开。
“可是啊,大人,”门外的拉德利说,“现在还没天亮,您房间里那么黑,还得点灯……”他诚恳地建议道,“您还是出来看吧。”
房间里的长官沉默了片刻。
“他妈的——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进来!”
不远处的守卫忍不住瞥向拉德利。拉德利扭头,对这个士兵呲牙咧嘴狰狞地笑了一下。
守卫立刻把眼神归正,一本正经目视前方。
拉德利缩缩脖子,不明白他是哪儿得罪帕雷萨了——一开始听帕雷萨的语气明明心情很好嘛!怎么这么就炸了?
骑士捋了捋头发,挺起胸膛。
“是,将军!”他大喊一声,把门推开。
在赫莫斯眼里,帕雷萨军队里所有人都是蠢货。帕雷萨不这样认为。不过在他眼里,拉德利绝对算是蠢货中的一员。
世道总令帕雷萨惊奇,聪明人千算万算往往仍落入某个阴谋诡计之中死于非命,而蠢货们却总被幸运偏爱着,千百次逃脱了他们所没察觉到的危险。
拉德利打开门,门外的火光照亮了房间,他看见他的长官仍躺在临时搭起的窄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帕雷萨看起来好像在思索什么——总之不像生气的样子。拉德利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大人,我来点灯?”
帕雷萨竖起小臂,向他摆摆手。
拉德利于是站在那儿,等长官的下一步指示。
过了一会儿,帕雷萨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拉德利,”他语调很轻快,“点灯熄灯太麻烦了,我们还是出去看吧。”他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
拉德利一脸无语地看着长官。
“好,大人,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拉德利说。在帕雷萨走出去时,他顺手把门关上。
赫莫斯独自站在黑暗里。他伸出手,凝望着自己被细密的鳞片覆盖的手背。情况本不到需要它们冒出来,但是他失控了。
几个小时前,在明亮的灯火下,帕雷萨问他,他曾喝醉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