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三公主离京的时候,身边足足带了十几个内侍,回京的时候身边却无一人可用,而她自己,也足足被泡在湖水里一天一夜,若不是柳将军奋力营救,她怕是再也没命回到京城里。正是在如此凶险的经历之下,三公主对周羡渊彻底断了念头,一心只想要了他的命。
回京之后,三公主直奔皇宫,跪在当今圣上面前,狠狠泣诉了一番。她母亲乃是当朝长公主,当年和亲嫁到邻国成为王妃,十年前国家内乱,三公主父亲战死,母女再无立脚之地,长公主这才狼狈的带着女儿逃回自己的朝廷。在儿时这种不幸的遭遇之下,当今圣上对长公主母女加倍关怀疼爱,更是破格封赐三公主为安平县主。听闻她在军营受到周羡渊的迫害,圣上龙颜大怒,立刻下旨赐周羡渊剐刑,三日之后在皇家校场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听闻此消息之后,柳家父子皆是一阵沉默。柳大人道:“不管怎么说,周青也是你们姨娘的孩子。眼下他有了生死难关,你们兄弟都不可放任不管。明日我先去找找周大人,再联合几名老臣去陛下面前求求情,好歹也是立过军功的孩子,不能就这么轻易给杀了。”
柳将军端坐父亲下首位,闻言却不怎么赞同的道:“我看这件事很难办。闹不好,父亲和周大人也会跟着受到牵连。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实在没辙,就派个人去找三公主说和说和,若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让他们成婚就是。”
柳将军说罢,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柳英没个正行的倚在门口,倏而噘嘴吹了个口哨,闲闲的笑道:“我看大哥这个主意不错,让那对冤家对头凑成一家,保不齐洞房当夜就能手拉手一起下黄泉,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柳父大怒,瞪着眼睛骂儿子:“这种时候,你就不能有点正形?周青好歹也是跟着你一起长大的,关键时刻,你就不能为好兄弟出个主意?”
柳英不服气的撇嘴,态度倒是端正了不少:“不管那个三公主所作所为多么跋扈,她也是皇家的身份。眼下要想为周青翻案,除非皇家有人自己站出来为他说话,否则光是咱们一群外臣蹦蹦跶跶,怕是人死了连埋尸体的资格都没有。”
柳将军闻言点头附和:“柳英说的不错。”
“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麻烦,当初吊死那内侍的时候,我就应该连那三公主一并收拾了。”想起当日在军营里被关禁闭的日子,柳英气的直哼哼。
柳父闻言又是一阵大怒,鼓着腮帮子骂道:“说什么混账话!周青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我听说他是为了个女人才惹下这场大祸的?如今他出了事,那个女人怎么没露面了?”
将顾君如带到府里的事,柳英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眼下见父亲气冲冲的,更是不敢说实话了,只含含糊糊的糊弄道:“她有事,估计不方便露面吧。”
柳父一振衣袖,不屑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人都快死了,有什么事能比生死更重要?我看那女人就是个祸害,若不是她成心挑拨,周青能变成这样?好好的一个孩子,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如今找到了顾君如这个发泄口,柳父可着劲的破口大骂。他越骂越难听,什么狐狸精、狐媚子,诸如此类,不绝于口。柳英有些听不下去了,刚想开口阻止,便听到下人隔着门禀报:“禀老爷,有客人求见。”
柳父骂的正起兴,不管不顾的道:“没听见老爷我正在骂人?什么客人?不见!”
话音方落,便听见下人在门外一声疾呼,紧接着书房门被人推开,有人打门外走了进来。
来者是个女子,年方二十多岁,圆脸尖下巴,眉眼精致的仿佛画笔勾勒出的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灵动。此人身着胭脂色缠枝碎花长裙,上身披着月白对襟长衫。再观头上,狄髻束的一丝不苟,额角左右各压了一个银掐丝的掩鬓。柳府内眷不少,相貌出众的也颇多,然与面前这女子相比,却又略微有些逊色。
柳大人见到这女子上佳的相貌,先是一愣,又是一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柳英破口大骂:“你个瘪犊子,又从哪找来的女人?还嫌你那院里的姨娘不够多?”
振聋发聩的责骂声中,柳英掏了掏被震麻的耳朵。顾君如俯身对柳父行了个礼,站直了身体,语气不卑不亢:“我便是让周青鬼迷了心窍的那个女人。大人刚才骂的那些话,民女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民女觉得,大人说的很对,所以才冒昧闯进门来,让大人见一见民女的模样,看看是否有资格当一个狐狸精。”
背后骂人当面被戳穿,柳大人老脸一红,颇有些无地自容。心虚的双目乱飘,结巴道:“什什什么狐狸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将军稳坐上首位,不动声色的将顾君如打量一番,心中对周羡渊那股子火气倒是渐渐消了不少。眼下,他倒是有些理解周羡渊对这个女人的维护了。
“你来见我们,可是有事要说?”柳将军问。
顾君如点头,看了柳父一眼,忽然便跪在了地上:“听说阿渊生母曾是柳夫人身边的侍女,单从这一层关系上来说,您也算是周羡渊的长辈。眼下有一件事,想求伯父点头为民女做个主……”
顾君如忽然这般客气,倒是又将柳父吓了一跳。
第49章
顾君如见过柳家父子的次日,柳英打通了关系去天牢探望周羡渊。半个多月的路途颠簸,周羡渊似乎过得也不怎么好。柳英见到他的时候,周羡渊正在牢里打坐,身上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囚服,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子上全是血痕累累的伤口。
昔日并肩征战沙场的好兄弟,一朝沦为阶下囚,就好似一只被拔了爪子任人宰割的老虎。柳英心里翻腾着难受,嘴上也不饶人:“让你丫不听劝,非得对那三公主下死手。这回好了吧,落了个死刑,心里可觉得踏实了?”
听见柳英的声音,周羡渊睁开双眼,不顾好兄弟的嘲笑,略有些急切的问:“她怎么样?”
“……没救了你!”柳英气哼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扔进牢房,叹了口气,道:“人家好得很。你不是说让她以后有了心仪的就嫁么,眼下倒是有了喜欢的,正央着父亲帮忙操办婚事。你看,即便没有了你,人家一样能开始新的生活。”
“能开始一段新生活,是好事。”周羡渊垂下眼眸,下巴上满是胡渣,显得有些落拓:“她孑然一身,我死之后,定然会无依无靠。倘若能嫁个喜欢的人,日后相互扶持终老一生,也算圆满。”
嘴上说的潇洒,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皱起眉头望着柳英:“她喜欢的那人人品如何?可还有几分本事?能不能保证让她无忧无虑的过生活?若是家世普通寻常的话,就劳烦你多帮帮他们。这几年我倒是置办了一些田地,原本打算带她回京过日子用。眼下算是用不上了,若朝廷不抄家的话,你就想个办法过户到她的名下,不管怎么说,女人手里有了钱财,过日子才能有底气。”
周羡渊不厌其烦,絮絮叨叨的交代后事。柳英嘴角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去,他这次来见周羡渊,原是打算来看看他的笑话,顺带嘲笑一波。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自己都要死了,却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将来事。
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柳英向来都不拿女人当回事,自然也理解不了这里面的感情:“我说周羡渊,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后悔吗?你若是死了,那女人就再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以后就是你死你的,她过她的。她会睡在别人的怀里,生下别人的孩子。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未曾想过。这些日子,我只想过一件事——若我们两个之中非要死一个,那么我选择我去死。”就如前世那般,他们两个被一条绳子拴着,顾君如站在悬崖上,周羡渊缀在悬崖下。为了让她能活下去,他咬牙割断了绳子,自己粉身碎骨,换给顾君如一条生路。
这辈子的经历虽然没有前世那般惊险,但为了守住顾君如以后长长久久的太平,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对三公主下了死手。换得如今的结局,周羡渊觉得,他只后悔当时下手没能更狠一点,彻底灭了三公主,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