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还是坐到了花尾太婆狐狸洞外的那棵黄桷树下。
此时虽然是七月,那棵黄桷树却开始从葱绿变的枯黄,只是一阵清风而已,哗啦啦的,那叶子掉了一地。
是啊,花尾太婆说,黄桷树就是这样,什么时候栽,什么时候就掉叶子,不管是春夏秋冬。
当花尾太婆醉醺醺的回来时,看到白九月,那一只火红的小狐狸都快被叶子埋住了。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红色的小狐狸,窝在那一片金黄里,虽是万物勃发的夏日,看着怎么那么萧索呢?“娃儿,你怎么了?”花尾太婆走近了,爱怜的摘掉覆盖在他头上的叶子,却见那小狐狸的眼泪都快成了河。
“你怎么现了原形?”花尾太婆把白九月抱了起来,“哇~”只听得一声,白九月终是忍不住了,不再抽泣,如同在大海里漂浮了好几日,终于抱得一块浮木,他不管不顾的抱着花尾太婆。
“我,我不想变成人了。”
他哭的快连成不了一句整话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做人吗?”花尾太婆抚着他背上的短毛。
“我不是他喜欢的样子啊,我是个男孩子啊,我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啊。”
白九月哭的更厉害了。
自己怎么就不能是个女子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花尾太婆大概明白了九月的事了,这个娃儿啊,从小就爱听自己讲故事,这是遇到了情事。
“他要是真喜欢你,不会在乎你的样子的。”
花尾太婆摸了摸自己身上也没有带手绢,干脆拿袖口擦着小狐狸的眼泪。
但怎么怎么都擦不干啊。
“太婆,我该怎么办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觉得心里好痛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痛啊。”
花尾太婆突然觉得很是愧疚,自己不该和小狐狸讲这些啊。
什么情啊爱啊,怎能是他能碰的啊。
情到深处如蜜如糖,但是情到深处伤人也是见血封喉啊。
“娃儿,太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间一定要男子和女子才能成亲,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但有时候,这规矩一旦定了,人间就认定了,其他的一切都会看做是离经叛道,不管你的情是不是真的啊。”
太婆觉得很无奈。
白九月蜷在太婆的怀里,他满脑子都是书生的样子,他如月下青松的样子,就在脑海里翻滚。
他突然很想吃糖,他觉得自己太苦了,太苦了。
可是有没有糖啊,他的糖已经还回去了。
白九月的脚缩了一下,太婆才看到,那脚掌里全是荆棘。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跑的路是什么样的,那四肢已经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娃儿啊,何必糟践自己啊。”
太婆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了。
“太婆,书生不会再疼我了,不会再一根一根的把我脚底的刺挑了,不会了。”
九月拽着太婆的衣襟。
“九月,其实,我的故事只说与你一半。”
太婆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九月。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男孩子。
这个我一直没有给你说。
我也是爱上了一个书生,但是他没有办法接受我。
我也曾跟你一样质问为什么同性就不能在一起,可是,人们不管这些啊。
后来,我去求了我的太祖,她告诉我,上古有一个法术,可以改变你的样子,但是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而且就算付出代价,也不一定能成功。
我照着做了,然后经历了一场生不如死的劫,幸运的是,终于变成了书生喜欢的样子,成了一个女子。
可是当我再去找到书生的时候,他却已经另娶他人。
我问他,为什么不等我,他只说了四个字,有缘无分。
其实,娃啊,我没有和书生一辈子在一起,我是骗你的,也是骗自己的。
你不要恨自己不是他喜欢的样子,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不管什么样子他都会接受。
如果他不是真的爱你,你就算是他喜欢的样子,他一样不会和你在一起。”
白九月突然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问,“太婆,那是什么法术?我想试一试。”
第16章
太婆不想白九月听到的是这个点,不由得心里一紧,“使不得,使不得。”
太婆摇着头。
“你让我试试,也许抒深和书生不一样呢。
他对我可好了,如果我变了,他肯定就能和我成亲了。”
白九月央着太婆。
“且不说施法的过程异常痛苦,而且是要拿你身上的东西来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喝酒吗?因为我每到三更,就会头疼欲裂,只能用喝酒来麻醉自己,减轻痛苦。”
太婆不想让九月再做傻事。
“我想试试,如果不试,一辈子都不甘心的。”
太婆终于还是应了,因为自己当年何尝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她把白九月带到南山禁地,传了他几句咒语。
“每次换取的东西都不一样,我不知道会要求你用什么来换。
如果不值得,你就出来,不要勉强自己。
白九月见所谓的禁地不过是一处山谷,周遭笼着一层七彩的光晕。
他依太婆所说,找到了中间的一块灵石,手覆了上去,念了太婆教的几句咒语。
那光晕突然暗了下来,九月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有何所求?”“我,我想变成女子。”
白九月有些害怕。
“以你的道行,再过十几年就可随意变换了。”
“等不及了,我就要现在。”
“我需要你拿东西换,且不保证能如你所愿。”
那声音带着贪婪。
“你要什么换?”白九月有些忐忑。
“呵呵,我要你的尾巴。”
“尾巴?”“是啊,你的尾巴这么的好看,火红的皮毛,像凤凰花一样。
再有,我要提醒你。
如果你把尾巴给我了,你还要日日忍受断尾之痛,可想好了?”白九月没有想到,要的是自己尾巴。
他知道他生的好看,尤其是尾巴,从小到大引得很多狐狸嫉妒,一只没有尾巴的狐狸,会被怎样看待呢?是了,他不会是狐狸了,取而代之的会是一个好看姑娘,他不会再变回狐狸了,所以,那又有什么所谓呢?“我换!”白九月脱口而出。
一阵风过来,九月晕了过去,待他醒来,觉得后尾剧烈的疼痛。
他顾不得痛,起了个法,化成人形,但他发现,失败了,还是一个男子。
“白九月,只怪运势不济。
你的尾巴暂时保管在我这里。
你每天日出之时都会遭受断尾之痛。
但如果那个人能接受现在的你,你们一起来这里之时,法术自然就破了,你会生出新尾。”
白九月觉得自己入坠冰窖,最后的一根稻草也断掉了,现在的他,既不是书生喜欢的样子,也不是一只完整的狐狸。
可他还不得不维持这个样子,他从未这么讨厌过自己的这幅皮囊,真的是讨厌极了。
他的后尾痛如骨髓,但都敌不过心里的痛,心像裂了道口子,怎么缝也缝不上,而且开始腐烂了发臭。
看着失神的九月走出来,太婆心里明白了几分。
却不想是这般惨烈的结果,她的九月啊,以后该怎么办啊?
第17章
这是白九月离开的第十一日。
谷抒深觉得却像过了一年。
以前读书总是读到“度日如年”,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夸张,而是真有其事。
营帐里,白九月的气息越来越淡。
以前总会有一股黄桷兰的香味,现在几乎快闻不到了。
谷抒深也不知道怎么去留住这样的味道,就像不知道怎么去找寻白九月。
在白九月走的当晚,他就后悔了。
诚然,白九月是男子的身份,让他确实一时无法接受,因为从小到大的伦常教他的是举案齐眉,儿女成双的平常日子。
两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谷抒深发现,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去想明白。
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人就不见了。
他无法接受,白九月走了。
那晚,有人说看到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