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为我火葬场(41)

萧玉案转过身,猝不及防地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心陡然跳到了嗓子眼。

屋子里烛火明灭,眼前的景象似蒙上了一层薄纱。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顾楼吟站在门口,白衣似雪,清冷如一块美玉。他的眸子里映照着萧玉案的脸,仿若初见。

和初见不同的是,他高了,清减了,眼眸不再清澈无暇,里面像有团火焰在燃烧。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萧玉案,一动不动的,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萧玉案能看出来,他已濒临崩溃。

萧玉案身穿女装,用着自己的脸,平静地和顾楼吟对视。没什么可慌的,他可以解释,他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顾楼吟,你听我……”

顾楼吟迈出步子,一步一步朝萧玉案走去,清俊的面容因过于强烈的情绪变得扭曲。萧玉案惊讶于他眼中的泪光,忽然失声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顾楼吟哭了?他又不是慕鹰扬,怎么、怎么会哭啊。

别啊,不至于吧,这有什么可哭的。

顾楼吟在离萧玉案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泪水顺着他如玉的脸颊滑落,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真的是你……”

萧玉案举起双手,虚挡在自己胸前,“你冷静一点,这是陆玥瑶的房间。”

顾楼吟猛地抓住萧玉案的手,心犹如被撕裂般地痛着。萧玉案活着,真的还活着,可他宁愿一辈子顶着别人的脸,也不愿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他们说了那么多话,他们一路同行,他们住在隔壁,他们离得这么近……明明只要一句话的,只要萧玉案一句话,他就能从无尽的寻觅中解脱,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却无动于衷。

顾楼吟双手颤得不成样子,连带着萧玉案的手也抖了起来。萧玉案张了张唇,道:“顾楼吟?”

这一声,是萧玉案自己的声音。

顾楼吟阖了阖眼,抓着萧玉案的手腕冲出了屋子,力气之大,萧玉案根本无法挣脱。他被顾楼吟拉着,在夜色下一路前进。他们走得很快,周围的景物都成了一片虚影。

顾楼吟等不及回到房中,在焘园的花丛中停下脚步,蓦地将萧玉案压在了假山前。萧玉案身后是凹凸不平的假山,身前是完全失控的顾楼吟,他无路可逃。

顾楼吟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伸出手,想去触碰萧玉案的脸。

萧玉案下意识地偏过头,顾楼吟碰了个空,手僵了一僵,颓然落下。萧玉案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他的手又来到了自己胸口。萧玉案的心脏,在胸口之下,一下又一下,稳稳地跳动着。

“你没死。”顾楼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活着,你没死。”

萧玉案道:“顾少阁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顾楼吟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听不到萧玉案在说什么。他身体一松,倒在了萧玉案身上,额头抵着萧玉案的肩膀。

萧玉案试图把他推开,他却纹丝不动。接着,萧玉案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片湿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楼吟嗓音破碎,又低又沉,他从未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想,只想找到你。我不会强迫你,不会困着你,不会再让你疼。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拦着你。你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是想确认你活着啊……”

第30章

萧玉案沉默着, 顾楼吟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和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先让他哭吧,等他哭完了,冷静了, 他再解释不迟。

顾楼吟说完刚才那段话便不再言语, 落泪无声, 要不是能感觉到他源源不断的眼泪,萧玉案还以为他靠着自己睡着了。

顾楼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萧玉案没有想到的, 仿佛失而复得不是一个互相利用的未婚妻, 而是情到深处的道侣。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他和顾楼吟相处不过数月,在林雾敛中毒之前他们或许是朋友,但在那之后,即便有了私定的婚约, 他们也只是在各取所需罢了。顾楼吟要他的血救师兄, 他要顾楼吟道侣的身份接近青焰完成任务,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逾规越矩的话,没有“喜欢”,也没有“心悦”, 更别说什么山盟海誓, 长相厮守。从始至终,顾楼吟只给了他一个荷包。他没有接受, 所以他们的关系也只能走到这里。

萧玉案变回沈扶归的模样, 拍了拍顾楼吟的背,“顾少阁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又认错人了。”

听到沈扶归的声音, 顾楼吟僵了一僵,缓缓直起身体,注视着“沈扶归”的眼眸,像是要透过这具躯体看穿眼前之人的魂魄。“别再骗我了,萧玉案。”

“我是安木。”

萧玉案说得无比坚定,但顾楼吟比他还要坚定,那是一种近乎可怕的执着。“你是萧玉案。”

萧玉案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你的证据呢?哦,刚才我和陆玥瑶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所以你断定我是萧玉案?”

顾楼吟固执道:“你是。”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受了一位客人的委托。”萧玉案镇定自若道,“他让我利用欢颜术之便,调查当年林雾敛中毒一事的真相,还萧玉案一个清白。”

顾楼吟显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沉声道:“谁。”

“萧玉案的师尊,李闲庭。”李闲庭神出鬼没,除非他自己想现身,否则没人能找到他。既然他两年前能为了徒弟大战云剑阁,和云剑阁阁主顾杭两败俱伤,今日给徒弟洗刷冤屈也在情理之中。顾楼吟知道李闲庭的存在,用李闲庭来做幌子再合适不过。

果然,此话一出,顾楼吟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又被深信取代。他像是抓住了浮木的溺水之人——他绝不会放手。

“你很会骗人,”顾楼吟哑声道,“但这次,我不会上当。”

爱吃河鲜,不能吃凉瓜,无情华,面对陆玥瑶中毒一事的反应,换回萧玉案脸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以及,只要这个人在眼前,他难以言喻的心悸。

不会有这么多巧合,他是萧玉案,他一定是萧玉案。

萧玉案一时语塞。他该说的都说了,但顾楼吟不愿意清醒。

“告诉我,你是他。”顾楼吟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渴望和乞求,“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

萧玉案平静地和他对视,轻轻启唇,“我不是。”

渴望变成绝望,顾楼吟眼眸一暗,低声道:“你就……那么恨我么。”

萧玉案有些茫然——他恨顾楼吟吗?

恨和爱一样,是太过强烈的情感,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去恨一个人。回望过去的二十年,他对亲近之人最初始的情感永远都是期待。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期待师弟会吃下他的糖人,期待萧渡真的是他的哥哥,期待师尊会接他回家,期待顾楼吟能为他洗刷冤屈。

后来……他不期待了。没有期待,就不会有期待落空时的失望,他也能过得更开心潇洒。也正因为不再期待,他对这四人的感情,永远停留在产生期待之前。顾楼吟也好,其他三人也好,对他而言只是妨碍他继续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故人罢了。

萧玉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顾楼吟,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看你是思念亡者过度,”萧玉案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导致这里出了点问题。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萧玉案,不如我变成他的模样让你抱上一抱?放心,我知道你穷,这次我不收你钱。”

顾楼吟的脸色难看至极。这时,从不远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萧玉案颇为庆幸,道:“出什么事了?”

顾楼吟垂眸看着他,“不知。”

“走,去看看。”萧玉案仍被顾楼吟抵在假山上,顾楼吟不动他就动不了。“还愣着作甚,搞不好是出人命的大事啊!”

顾楼吟略带不舍地放开了萧玉案,萧玉案立刻闻声而去。

顾楼吟跟上来,道:“你还穿着……”

“哦,我知道。”萧玉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百花宫校服,满不在乎道,“反正我现在是沈少宗主,无所谓。”

顾楼吟望着“沈扶归”的侧颜,不由地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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