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人眼中难得露出了一丝欣赏,也有几分惋惜。
可惜了,命短。
“你便是这赌坊的掌柜,姓裴?”
兴许是裴天人那声笑太过肆意和目中无人,叫堂中的几位朝臣十分不舒服。他们本做惯了居高临下之人的派头,偏偏方才身为上峰的杜相站了起来,众人虽不明就里,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跟着站起,平视着门口中这个放肆的“草民”。
裴天人将福南音打量够了,慢慢收回了目光,
“正是。倒是不知在下来早这一步,诸位大人是准备将人先审再杀,还是先杀再审?”
福南音原本迎着此人的目光打量,如今却因他这句话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这叫什么话?
但很快,他似乎又释然了——他从未见过此人,又如何敢奢望旁人救他。趁着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福南音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弯刀,慢慢绷紧了身子,准备伺机而动。
柯顺哲从裴天人一进来便感觉到一丝无形的压力,却因两人身份的悬殊而生出了怒气来,如今更是被人这句浑话气笑了,反问道:
“荒唐!人如何能先杀后审?”
裴天人眼光幽幽地瞥了过去,旁人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只听他道:
“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听闻这便是刑部和御史台一贯的断案作风。”
话音一顿,裴天人仿佛没看到柯顺哲那张忽然黑下来的脸,迎着他的目光虚心问道:“这位竟不知道?还敢问您是哪处的郎官?”
柯顺哲几乎被他讥讽得说不出话来,隐隐又觉得哪里带了些蹊跷,“本官乃礼部左侍郎。”
“原来是礼部侍郎,失敬。”
分明笑着,裴天人那声音冷得都能掉出冰渣子来,叫一旁的福南音听了都不由一哆嗦。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那位左侍郎忽然离座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率先抽出了他腰间的刀。他的手猛地一松。
“裴掌柜花言巧语。可惜你方才说错了,这桩事根本不用审,按照律例,无传召进入白虎堂者,就地格杀!”
柯顺哲冷笑,“裴掌柜说了这么多,该不是想要救人吧?”
只是他根本没打算给裴天人回话的机会,当即举起刀。
福南音被几个侍卫控制着,身子挣扎不得,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
可过了很久,白刃始终没有落下来。头顶是那位侍郎沉重的呼吸声,福南音缓缓睁开眼,却见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那人提刀的手腕。
“我原本没想救人。”
裴天人嘴角带笑,望着柯顺哲怒极的模样,“可既然侍郎都如此提议了,在下倒也不妨试试。”
他一个用力将福南音带到自己臂弯,
“一条命,无量功德。况且……侍郎看起来又如此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磨磨蹭蹭写到现在,之前说的挑一天断更,终于要在明天应验了。
感谢大家理解和支持,这个坑我一定会快点挖的!
第10章
裴天人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整个堂中除了杜相之外的人都是一副愕然的模样,半晌,甚至有人嘲弄地笑了出来。
彼时福南音胃里空虚,经历了几波人的追杀,方才又命悬一线后,他脚下失了力,被裴天人那么一拽,就刚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人的怀中。
说来自己也不轻,裴天人的右臂却始终没受力一般托着他的腰,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将他扶起,反倒愣叫他这样半倒不倒的靠着。
福南音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轻咳了一声,一面感叹裴天人的底盘之稳,一面小心翼翼扶着他的右肩重新站起来。
只是抬眼瞧见柯顺哲手上那把明晃晃的刀,又下意识往裴天人身后一藏。
柯顺哲被眼前之人唬了一下,恍惚间感觉他这番像极了一个人——那位长在东宫之中从小便被传天资极高,往后必有治世之才的太子殿下。
怪不得他从第一眼见到裴天人就觉得如此排斥。三年前柯顺哲还是御史台的一介中丞,却因为在朝中极力弹劾势力大起的外戚许家,又助刑部大理寺查出了许国舅的定案“罪证”,逢迎圣意将外戚之患拔地而起,却不想也亲手将那位被寄予了厚望的储君逼出了东宫。
柯顺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赌坊掌柜,忽然便想起了多年前在金殿上偶然瞥见时那张还未张开的脸,带着天家贵气,从容宽和;而如今……
裴天人的神情中带了几分狷狂肆意,并未将堂中旁人放在眼里,却唯独对上柯顺哲的时候流露出几分似有似无的敌意。
他方才说,“侍郎既然提议了,在下倒不妨试试。”
柯顺哲本有些警惕,可他以为这三年太子离开朝堂,若不是圣人因为许家之事所有迁怒,便是太子自己与圣人生了嫌隙。无论如何,这父子二人都是刚硬性格,太子即便是有心,亦不是轻易能回得去的。
于是他忽然便笑了,反问道:“试试?本官倒是好奇,裴掌柜能拿什么试?这里是白虎节堂,若非圣人……”
正说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制牌,通体黑金,中间大大地印了一个“节”字。
话音戛然而止。
裴天人将这制牌勾在手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柯顺哲,“侍郎怎么停了?接着说。”
堂中其他人见到制牌猛地一愣,纷纷拜了下去,可心中却都不由开始狐疑——这白虎节堂的制牌只有一块,多年来也始终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他们以为圣人即便是要给也会放在杜相的手上,毕竟这段时日一直是他主持堂会;却怎么也想不通,区区一介草民如何可能握有这般军机大权。
似乎因此确认了心中所想,柯顺哲手上握着的弯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地看着这块制牌。倒是他身后有人忍不住出声:
“你怎么会有此制牌?”
福南音原本还怀疑这位赌坊掌柜哪来的通天本事能从节堂救人,如今越过几人再看杜相那隐隐缓了口气的神色,忽然便明白了几分。
他从听到杜相开口的一瞬便知道,这裴掌柜并非一简单角色,何况为何这般巧,如此隐秘重要的军机重地会建在一个人来人往的赌坊地下?
果然,他听到身前裴天人轻声笑了笑,冲着发问那人答道:
“蒙杜相信任,命在下看守白虎堂。怎么,他不曾同几位说过?”
杜相一年未见太子,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用一个赌坊下人的命试探一二,虽也未报几分期待,可见太子出现在门口时,这位老大人还是颇有些欣慰感动的。可他怎么能想到原来太子救人竟是这么个救法,不但没有想要回宫的意思,竟还甩起了锅。
那制牌……分明就是太子十五岁束发生辰时圣人钦赐予太子的,连带这节堂本也该归东宫管辖。那时圣人是当真想要太子学着监国,谁知这节堂还未建完,偏偏就出了许家的事……
听着裴天人这番子虚乌有胡说八道,杜相不由在心中缓缓吐了口气出来,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艰难点头道:
“确是本官给裴掌柜的。”
杜相本就是不会说谎之人,除了这句缓慢从口出道出的话外,其他半个字也不肯多解释了。
裴天人向杜相回了一个领情的眼神。
全然“不出所料”的福南音侧头看着杜相那副惋惜的神色,又听众人忽然而起的窃窃私语声,心中再次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杜相此举万万不妥,白虎堂的制牌怎么能落在一个草民手上?此事……圣人可知道?”
杜相下意识看向李裴,只是这道目光十分隐秘,众人也不会往旁的地方想,自然没人注意到。
除了福南音。
李裴错开了目光,没有理会杜相看向了别处。桌上有一份军报,他记得方才有人提到漠北的时候,身后的少年曾短暂地变了脸色,朝着军报看了一眼。
漠北的探子?
李裴眸底一暗。
“杜相糊涂!此事下官定会如实禀给圣人。”见杜相迟疑,几人眉头紧皱着,颇有几分不满道。他们其中也有支持废储之人,与做过太傅的杜相在许多事上政见不合,如今不要说是杜相理亏,即便是圣人当真允准过,这些人也难免不会借题发挥。
“那么,我的人可以带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