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进来,众大臣纷纷站起来向她施了个礼,但慕离却无动无衷。
他低着头,正盯着桌上的几封书信看,模样沉静严肃,俨然是个谋士的气度。
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怪戚皇如此欣赏慕离,敢情私下里慕离一直是他的谋士。
“珑曦,坐到泷宣身边去。”戚皇吩咐道,“仔细听着我们的话。”
她走到泷宣身边,莫名其妙的坐了下来。泷宣咳嗽了两声,对她施了个眼色。
这之后他们开始交谈,珑曦听了几句,便明白了来龙去脉——前些日子,陈国的老皇帝重病一场,因其年岁已高,恐其时日不多,如此一来,那大皇子陈垣便琢磨起了皇位。
按理说,陈垣是陈国大皇子,登上皇位顺理成章。但鉴于他本人放浪形骸,奢靡无度,好流连于烟花之地,所以朝中许多臣子反对他。
珑曦了解了。说白了,那陈国大皇子就是草包一个,不学无术,却还妄想坐上皇位——等等,好像跟她蛮像的,但她好歹有自知之明,而且她读过很多书。
陈垣见国中无人支持他,便转而求助于戚国,他希望能单独与戚国结盟,好叫戚国为自己造声势。
一直以来,戚国与陈国关系冷淡,若是此次戚国能够声援陈垣坐上皇位,那定会大大改善两国的邦交关系。
“若是诸位不反对,那戚国便决定与陈垣大皇子结盟。”戚皇缓缓说道,“戚国若能公开支持大皇子,定能增加他登上陈国皇位的胜算。”
“等等——”珑曦身子往后一仰,又随便将脚往桌上一放,“我不同意。”
众人不解。
“你想说什么?”戚皇用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无妨,说说看。”
“要是让陈垣这么个草包当上皇帝,那陈国的百姓们岂不惨了?陈国是个大国,其百姓数以万计,可不能随便就将那些百姓往火坑里推。”
戚皇听了这话,没做声。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她抬头看时,发现慕离正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由得皱眉。
“公主说的不错,若是拥护陈垣坐上国君之位,凭他兴风作浪的手段,那不出三年,定能将陈国的国力耗尽。”
“既然你明白这点,为什么还提出这个法子?”
“因为这跟咱们无关。”他冷冷说道,“陈垣若是能当个昏君,他就能将陈国搅得天翻地覆,那恰好是对我们戚国有利的局面,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慕离这个人,历来只看利弊。
“拿成千上万的百姓做赌注,这手段未免太不光彩。”
“公主是有悲天悯怀的心肠,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慕离是在跟她顶嘴吗?方才这番话十分刻薄,语气也是极富攻击性。
她下意识的看了戚皇一眼,但戚皇坐在上面,冷眼看着她跟慕离一来一去的交涉。
她继续摇头,“陈垣是个残暴的恶棍,人人皆知。若是戚国公开支持这么个草包,难免会落人口舌,这对戚国的名声可没好处。”
何况,谁能保证陈垣日后一定会对戚国感恩戴德?若是他日后翻脸,戚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公主不必担心这个。”慕离立即接过她的话,“陈垣这种人的心思太好琢磨,他目光短浅,刚愎自用,要操纵他很容易。”
在他眼里,谁都可以被操纵的吗
说着,慕离拿起了桌上的信,“这是陈国探子发过来的消息,陈国那边的形式跟我们估计的一样。”
“什么形势?”
“很简单,我们编织了一些故事和谎话,蛊惑了陈国的百姓,让他们以为陈垣未来会是个称职的皇子。”
说完,慕离丢下信,动作随意又漫不经心。
“百姓么,煽动起来容易的很。只要咱们再放些风声出去,陈国的民心定会完全倾向于陈垣的。”
这似乎是早已商议好的决定,只是由慕离传达给她而已。
其余大臣们喝着茶,互相低声议论着,气氛极其闲适。若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穿着冠服,那这简直就是一场品茶会。
她正琢磨着怎么反驳时,戚皇突然发话了。
“珑曦,你先下去。”
“嗯?”
“你且下去,朕跟诸位大人还有要事商议。”
就这样,她被赶了出去。
她一脸茫然的站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后,觉得难过万分。
父皇若是觉得她错了,大可骂她,为何要将她赶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这未免太伤她面子。
既然没人在意她的意见,何必还叫她过来?
不知不觉间,她沿着湖边走到了花园的亭子里,亭中空无一人,但石桌上放着一幅画,竟然是她的画像。
画像中她穿着一件红色纱裙,枕在湖边的花丛中睡着了,整幅画用了极其浓重的朱红丹色,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
谁又随便画她的像?胆子不小,她可没穿着红色裙子在湖边睡过觉,这幅画应当是全凭臆想画出来的。
她向来不喜浓艳的颜色,所以只有一件红色的衣裳,那裙子名叫丹若浮纱裙,是用轻盈且薄的红色罗纱缝制而成,远看上去像是浮烟弥散,裙裾又像是石榴花的褶皱。
她很喜欢那件裙子,但因为经常练武,那裙子繁复的裙裾和长摆着实不方便,便没什么机会穿。
“画的实在好看。”她忍不住承认这点,谁会画她画的这么像?
她正盯着这幅画出神时,突然就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冷不丁的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一惊,手上发力,毫不留情的一掌拍过去。
第15章 夜宴
那人跌下亭子,惨叫一声。周围的婢女们连忙围上去搀扶起他,珑曦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人是泷宣。
“怎么是你?”珑曦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搀扶起他,“没摔坏吧,要不要叫太医?”
“不碍事。”泷宣强颜欢笑,“是我大意了,珑曦姐姐身手那么好,不可能会轻易被我偷袭。”
他出来做什么,也被父皇赶出来了?
他被婢女搀扶着走进亭子里,见桌上铺着那副画,神色一振。
“姐姐,觉得这画如何?”
“这是你画的?”
“是慕离哥哥画的,但被我给抢了过来。”他面带得意,“姐姐你看,慕离哥哥的画技果真是绝顶。”
一听说是出自慕离之手,珑曦对这画的好感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离如今是泷宣的督官,不仅陪着泷宣念书,还教泷宣抚琴作画,二人亦师亦友。珑曦看在眼里,自然是吃味的,毕竟从前跟泷宣最亲密的人是她。
泷宣见她脸色极差,便知道是因为方才的事。
“姐姐,休要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父皇他并非是赶你出来,只是有些话无法对你说出口罢了。”他安慰道,“无论如何,父皇他有自己的考量,咱们只要听话就是。”
她当然懂,只是觉得膈应。方才慕离看她那眼神,似乎把她当成个无知的小丫头。
都说慕离是个聪明人,但珑曦觉得他实在没人性。这种人存活于世,对戚国百姓是大有裨益,但对其他国的百姓就是灭顶之灾。
“我知道姐姐心里不舒服,但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就是如此,无所谓谁对谁错。”泷宣劝阻道,“只要能为本国百姓谋利,哪怕他国山洪海啸呢。”
珑曦先是一惊,随后琢磨着他这话,不由得笑了。
“泷宣,瞧你这话说的,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只记得书中有教如何礼义廉耻,而不记得书中有教如何祸国殃民啊。”她悠悠说道,“你果然比我更适合当国君。”
泷宣听了这话后,脸色骤变。
“姐姐,你是在责怪我吗?”
“没有,你别多心。”珑曦立即握住他的手,“泷宣,你记住,父皇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未来是要当君主的人,你要学的是怎么治国,万不可像我一样,总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泷宣一怔,随即低下头。
“但是,姐姐不喜欢我变成这样吧?若是我当个无情的君主,姐姐会讨厌我吗?”
“你当国君是为了整个戚国的百姓,又不是为了我。”她摸了摸泷宣的头,尽量学着慕离那样柔和的语气,“你放心,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理解你的。”
珑曦知道,戚皇曾亲手挑起过无数场与别国的战争,他只随手在奏折上一划,就能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陷入纷战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