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26)

作者:毛一苇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时间过得真快啊,距离我们上一次通信,已是三年半了,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还在念初三,我不喜欢班主任,因为他偏心眼。班上有一个男生很嚣张,不爱学习,成绩不好,也不遵守纪律,上课时经常打扰其他同学学习。可班主任却不大管他,大概因为他爸爸是教育局的副局长吧。而班主任也不喜欢我,她觉得我心高气傲,不好驾驭,尽管我是班上的第一名。

有一次那个男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一个女生的裤子明知故问。

"咦,你怎么流血了?"

那个女生很文静,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这回便当即羞哭了。而周围都是吃瓜群众,都在看热闹,没有人帮她。我虽平时和同学关系都一般,被他们评价为高傲冷漠的第一名。可那天却正义感爆棚,仗义执言,当即骂了那个男生。因为那位女孩家境也不好,妈妈是摆地摊的,和我同病相怜。而那个男生是从不肯吃亏的,回家就添油加醋地告了状,结果是班主任说我欺负同学,要求我当众向那个男生道歉,而我当时也年轻气盛,不肯道歉,不断陈述自己没做错。现在想想,那个男生的爸爸是教育局副局长,而我妈妈却是摆早点摊的,班主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那时的我未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心态上的转变,自己竟然也开始能理解社会上的一些潜在规则,当然,只是理解,而不是接受。

当时的我,只是担忧自己的未来,得罪班主任,会不会影响我的学业。我很烦恼,我便给你写了信。可事实上我也想多了,班主任只是一味忽略我的存在,并没有太过针对我。而后来中考我也非常争气,考了全校第一,全市十三名,而班主任也因此获得了奖金,他拿奖金时的心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而我那个暑假简直是走上了人生的巅峰,一中的老师打来电话,说可以给我免学费,每个月还给我300元的生活费。我同时也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宁安一中实验班,爸爸让我自行选择,我当时很犹豫,宁安一中毕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你知道的,我最终选择了新丰一中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因为你跟我说,你也要来新丰一中实验班,这便意味着我们会再次成为同学了。

其实我来到县城后,一心扑在学习上,一直没什么朋友。当然在以前,我的人缘也没有你好,这大概是因为别人总认为我有优等生的高傲吧,而我其实只是笨拙又羞怯,不知道如何融入圈子,同时又早熟,早早就看穿了有些女生的小心思,也便不屑于融入圈子。那时我所拥有的朋友,也不过是你和方珊玲。而你不一样,你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爱玩,也特别会玩,跳皮筋、跳房子、捉迷藏,你都是佼佼者,而大家也都喜欢你,愿意跟你一起玩,而你也是真心的和她们关系好,也真心地乐于助人。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明明很聪慧,却为何看不出有些女生的浅薄呢。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或许因为你有着我所没有的天真吧,你总是能挖掘出每个人美好的那一面,所以你的世界处处充满阳光,所以你一直比我快乐。我和方珊玲虽是堂姐妹,可我们两家其实一直没什么往来。转学到县城后,我和她自然而然地疏远了。这固然是因为俩人见面少,可更多是因为俩人没有共同话题。我生活的主题是学习,可方珊玲小时候学习还算认真,虽然也不过是中等生。到了初中,她依然是中等生,可对于学习的态度却变得敷衍。因为以她的成绩,考不上高中,而她爸妈也不会供她上中专。我曾暗自替她忧心,也旁敲侧击地敲打过她,可她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又或许是因为放在心上也没用吧。可你却一直和我势均力敌,小学时我们轮流考第一,初中时我们又都是全校前三名,可以说你一直陪伴在我成长的路上,你是我人生中硕果仅存的好朋友。初中时当班上其他女生暗暗指责我孤僻时,我便私下里鼓舞自己,我也是有好朋友的人,我并不孤独。那时我喜欢给你写信,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感,大概是因为孤单吧。我们当了整整三年的笔友,所以虽说我们那时已有五年的时间没有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可我们却仞是彼此亲密无间的朋友。而当时我姐姐也考上了江城大学,家里双喜临门,一时风光无限,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上赶着来锦上添花,言语里颇为奉承我爸妈。大概人在顺境时是无法预知未来的苦难的,当时我和姐姐也都被眼前的繁荣蒙住了双眼,都以为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高中时我们又在一个班,还分别是以第一名、第三名的成绩分进来的,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小学时侯,两个人都是前三名。只是我们的关系却有了变化,不知道你察觉到了没?以前我们是很平等的朋友关系,可到了高中后,你却好像变成了我的影子,什么事都喜欢学我。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我比你先来到县城,比你先适应县城的生活,因此见识也比你强。我比你会穿衣打扮,比你懂学习方法,比你看的书多,听的歌多,看的电影多,连零食我也比你知道的多。可是,我可以坦诚地跟你说,我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我是小学五年级转学到县城的,当时爸爸还是货车司机,妈妈摆早点摊,在乡下我家只是普通人家,不富也不穷,可到了县城,我一下子沦为家境不好的学生。别人的爸妈都在单位里工作,在县城都有自己的房子,而我们一家人却租住在一件小小的老旧房子里。更让我烦恼的是,妈妈的早点摊就摆在学校附近,这就表示大多数同学都知道我家里是摆早点摊的。对此我心境很复杂,一方面我体谅妈妈的辛苦,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丢人。五年级的年纪已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的骄傲。我于是努力学习,努力在学习上胜过那些城里的小孩。一晃五年过去了,除了家境依旧不好外,我看上去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流利的普通话,得体的穿着,不俗的谈吐。而高中时的你,却像五年级的我,见识不多,却又积极地想融入县城的生活。我是真心想帮你,因此我给你分享学习方法,我给你推荐了许多书。因为我姐常跟我说,读书虽不一定能改善物质生活,却一定能丰富你的精神生活,而一个人的精神生活是很重要的。

高中生活曾经很美好,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背诗,玩诗词接龙、踢毽子、剪纸、折花、取名字、写诗。我从来不知道我也能如此开朗。因为你,我和林聪、温迪也成为了朋友,我们四个人互为竞争对手,却又天天爱在一起插科打诨,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有如此促狭的一面。林聪喜欢数学,平时说话一股浓浓的geek味,热爱生活,生性淡泊,对事业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口头禅是开心就好,可高中时却也十分努力,因为他知道在人生重要的关卡不能掉队。温迪学习极为认真,对自己要求很高,他虽精致,可却并不是利己主义者。他平时积极参加班级活动,也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同时积极地去接近自己的目标,很优秀,很理性,而他后来也考上了北大医学院,未来会是优秀的医生吧。而我们俩,许多人都说我们俩很相似,可我觉得我们俩最大的不同在于,我喜欢美丽诗意的事物,是文艺女青年。而你却更追求真,注重心灵的洁净。我得承认,我没有你有社会责任感,没有你善良,比起那些宏大的社会问题,我更喜欢书画琴棋诗酒花。而我也觉得,自己在挖掘生活中的美和诗意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因此我散文比你写得好,而你的杂文写得比我好。我语文比你好,而你数学比我好。

高三时我爸生病了,其实他身体一直都不好,我姐也一直建议他到医院里体检,可他一直舍不得花钱,以至于后来小病渐渐熬成了大病。家里没钱,找亲戚借钱才做的手术,可爸爸身体还是不好,做不了事,需要人照顾。我那时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世态炎凉,我中考那年,许多人都上赶着跟我们家亲戚攀亲戚,而这会子他们却退避三舍。那时我姐在江城读书,弟弟方超才上初三,而妈妈要出摊卖早点,我便只能常抽时间照顾他,而这也实实在在的影响了我的学习。其实当时主要不是时间的关系,而是我心态的关系。我姐那时大三,马上升大四,她本来打算读研的,因为中文系不好找工作,工资也不高,而她对文学也是有兴趣的。可家里出事后,她也只好放弃读研。通过这件事,我姐深刻意识到家境不好的人最好不要读中文,而是应该学经济或者计算机,毕业好找工作,工资高,也相对公平,因为主要拼的是技术,而不是人脉。我当时心态就崩了,爸爸病了,我只觉得天都塌了,因为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同时也是精神支柱。而同时姐姐也找不到好工作,更是给我当头棒喝。我从小就崇拜我姐,什么都爱学我姐,一直把她当成榜样。而你不是也一直羡慕我有一个姐姐吗?我人生中走的每一步路,我姐都已先走过了,她能给我建议和帮助。小学初中时我姐教我不会做的题,教我学习方法,高中时我姐用奖学金给我买衣服,买mp3。我姐一直很优秀,也一直很顺利,可现在连她也找不到好工作,难道读书好也不意味着工作好么?我未免有些心灰意冷。从小爸爸就教育我们姐弟要努力读书,我姐上初中时,他花大力气把我们转学到了县城,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我也一直认定,知识能改变命运,可现在,我开始怀疑这种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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