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喜欢这里吗,那就这里好了,也不会更差了,这里没人管,条条框框的一个没有,我乐得自在,反正我也……”
顾鸳看着浑身带刺的宁染,张了张嘴想说出解释的话,可声带还没振动,一张踌躇愧疚的脸才摆出来就听见一声很轻飘的“无所谓了”。
顾鸳神情一瞬有些哀伤,她本该,代替宁卿照顾他的,以姐姐的身份,姿态,以及关怀。
他还只是个未长成的孩子。
十七岁。正好的年龄。
顾鸳很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轻声说,“……阿染,我们不要再冷战了,好不好?”
宁染盯着顾鸳低垂着额头,不经意露出眼角的那抹灰色印记。
他抬起了脚,也不知道是想往前还是后退,直直盯着那姿态虔诚作恭顺状的少女的漆黑发顶,眼神里的暴戾乍现,晦暗不清,一笑而逝。
“顾鸳。”
“嗯。”
“顾鸳。”
“嗯。”
“顾鸳。”
“你说,我听着。”
“你……刚刚笑得好难看。”
“……”
顾鸳被这不按剧本套路走的话惊的,差点一头栽倒进花坛里。
她就知道,对宁染这种二次元生物,玩心灵鸡汤这种矫情恶俗的心理战术根本没用,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是□□裸的自我心理欺骗。
这些话,也只能感动她自己了。
交了钱报了名,高二(18)班,学校让第二天来上课就成。
值得一提的是,杨帆的年级教导主任是一个二十五左右的高挑女性,穿一身干练制服,笑容很迷人,有一种职场女性特有的魅力,还有着从事教育工作最需要的耐心态度。
她对她很有好感。
走出教务处,顾鸳看一眼手表,还有时间,就问宁染要不要先去看看教室,宁染没回答,顾鸳就把这当做是默认了。
隔着窗看,教室里很热闹,没有讲台,二十几张课桌以分别摆在两边,坐满了学生,在辩论着什么。
顾鸳戴了眼镜,看清楚了教室里老师用的是电子黑板,上面绿线勾连成树型,排列着很多的分子式,最上面是红线圈出的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chernobyl。
想起大家对这座传闻里的校园的诡异评价,她禁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赶紧捂住了嘴。
教室里的师生还是被这笑声给引得往窗外看。
没有人。
她已经被宁染扯着衣袖猫腰躲在了窗户底下,偷偷离开了。
回到杨帆校门口,已经下午四点多。
顾鸳仰脸看看天色,太阳将沉未沉,还没到晚饭时间,但等到了桃花源那边,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先是走到主街,再坐公交,转黄包车,到一中桃花源附近的一条巷子口,下车。
七拐八绕到了一家小铺子面前,屋檐低矮,尘与余晖,插着灰色帆布,上书一字:汤。
“这里的茶树菇汤,味道很奇怪,但很好喝。”
“你经常来?”
顾鸳怔了怔,神情自恍惚到迷茫,隐隐还有思念的古怪意味。
“来过一次,不过……这里以前是个中药铺子,我来看病的。”
她转头望着宁染微微一笑,苍白面颊上浮现淡淡的孩子气的欢喜。
顾鸳最近很忙。
元旦之前最后一次月考就在这礼拜,是从省里调过来的大纲卷,不止家里在电话里反复轰炸,就是在阿姨那里吃饭的时候,也一番深重嘱咐。
要认真,要仔细,别紧张,当成平常一样考,别嘻嘻哈哈,这次考试比之前的期中考还要重要,林林总总。
沈飞端着饭碗满脸笑容,拿筷子的手很自信的拍拍胸口,不成样子的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顾鸳微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放下了筷子,说吃好了。
“不多吃点啊。”
阿姨蹙眉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顾鸳,“怎么饭量没长,总吃这么少,鸳鸳呐,你最近没减肥吧,都这么瘦了,再减就不是好事情了,对身体没好处,而且现在学习压力这么重,吃饱了才好学习啊。”
“没有,我真的已经饱了,阿姨,你做的土豆丝很好吃。”
顾鸳证明似的摸了摸肚子,一副被撑到的无奈样子。
阿姨便笑了,眼角堆出慈和细纹,她指指旁边桌子上的果盘,“时间还早,别急着走,先吃一点水果,营养均衡。你们还在长身体,现在啊,就是需要营养均衡。”
顾鸳点点头,也没坐下,略弯腰用牙签戳了几颗圣女果塞进嘴巴里,再拿了半个切好的火龙果就挥手告别了。
走出陪读楼,顾鸳脸上的笑才慢慢收敛。
她看着手心的火龙果,红肉黑籽,很深的引诱颜色,她却没有半点食欲。
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吞咽着,这为了营养均衡的机械行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学校里大道两边的路灯都亮着,每根柱子上都是双盏,为这些来来往往的学子照亮前行的路。
顾鸳反而眯起了眼睛,愣愣望了年久失修坏了一只的圆球状灯泡,猛地垂过脸。
她并不需要这份人造的光亮。
临近回字楼,她用湿巾擦了殷红唇瓣,再翻过来擦拭手掌与指缝间的湿腻汁渍,被染红了,与果皮一同放进树边的瓷砌垃圾桶里。
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棕木框架在耳后,眼睛里渐渐沉淀一片虚无,淡漠的,隐隐拢起薄雾,掩匿着不可被人窥见的秘密。
她踩上石头阶梯,忽然又停下了,面色平静的思索一会儿,又摘下了眼镜,转身下楼往学校北大门走。
姿态挺拔,直视前方一步一步走得端正决然。
好似去赴即将末日的约会。
她的眼睛太像她
青江老渡口,顾鸳百无聊赖的站在木板浮桥上等着,人很快来了,她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比原先约定的还要早些。
“你昨天晚上没来舞蹈室,发了条信息就想打发我了,你不怕?”
蒋妍下了车让身后跟着的黑衣青年离远一些,姿态款款的笑倚在渡口的青石阶上,隔着几米的距离看过来。
如古老中世纪的贵族少女,镶兔绒的深棕骑装,腰束得很紧,右侧别着一只中长马鞭,有别于往的英姿飒爽。
顾鸳没说话,只是微扬了唇角,很平静的阐述着,“怕什么,你揭露了我会感激,你真拉我跳崖了我也感激,你保密不说,我依然很感激,只是就目前看来,你选择了后者,所以,谢谢你……我这样说,会不会过于自私。”
“不止你,是个人都自私,只不过自私的点不一样。私有所欲,长养其情,求物共之,民不共给,则应之以罪。先贤早就说过了。”
蒋妍笑颜微微收敛,轻嗤一声,“再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暂时的,万一我哪天心情不好就说出去了呢。”
“你不会。”
顾鸳笑得肯定。
“你这又哪里来的自信?”
蒋妍挥手,身后的黑衣青年就捧着一只随身的木盒子。
走近了打开,蒋妍伸手就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方手帕,掩在唇角轻笑起来,笑得猛了,就俯身咳嗽起来。
抬头是不正常的潮红脸色。
蒋妍把帕子揉搓一团,紧攥在手心。
“你不会。”
顾鸳担忧望着,咬唇想了想,还是慢慢走过去,走到蒋妍身前,轻轻抱了抱她。
“你一定不会,你的眼睛早就告诉我了这个答案,所以从那个晚上,甚至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
蒋妍攥着帕子的手有些僵直,眼睛紧紧钉在青石台阶一角的残破搓衣板上,不知道该不该推开,或者抱紧?
顾鸳微笑起来。
“你的眼睛太像她了。太像了。”
所以无论蒋妍做了什么,恶语或伤害她都会接受,她舍不得,也做不到不原谅她。一切。
“像谁?”
蒋妍声线有些发紧。
对于顾鸳将要说出口的那个人,那个名字,那样期待而无措。
就好像她兜兜转转这么久,来到青鹭,遇见顾鸳,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顾鸳眨眨眼,好像感觉到了蒋妍的情绪,脸上一瞬绽放了一个极灿烂的笑。
如释重负。
“兰。我的兰。我此生挚爱,我的灵魂的双胞胎。”
她想到了书里的一个形容词,觉得实在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