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官越做越大，刘协也越来越信任他，眼见海内沉疴经由他手被一点一点除去，心中也有了些许慰藉。
不得不说，刘协是个好皇帝，听得进劝，也能知人用人，把天下治理的很好。
春来上元，他便想起少年在万灯之中希冀又专注的眼神，夏至便想起少年鼓捣冰饮吃葡萄的模样，秋日又想起那人在梧桐树上看着他的小心，冬天又怀念起总是略冰的身体钻进他怀里的感觉。
少年真的很恶劣。
可那双眼睛也是真的纯粹。
要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纯粹。
历经人心险恶，却从未想过主动害人，天下又有几人做得到？
他抚过镜边少年的头冠，看向铜镜，眼前一恍惚还以为那个不乖的少年乖乖坐在这让他梳头，定睛一看，却只见他一人。
荀彧蓦地一怔，发现自己鬓边多了白发。
他又突然释然了，少年还有那么多的时光，而自己已经要老了，如何能陪伴那人一辈子呢？想起少年会因他离世而痛苦，他便心疼不已。好在元琢已然与兄长释冰，那位兄长该能陪伴元琢一辈子的，不然这个脆弱的少年可怎么办？
一恍惚，就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荀攸到底还是来洛阳为官了，前些日子回了趟兖州，说起奉孝这些年被名医华佗整治着戒了酒，又被曹操每天拉去习武，身体好了不少，所有人都很好。
荀彧轻轻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都好便好。”
荀攸看着他那满头白发，心疼自家叔父，“叔父，元琢未必还能回来，您……”
总得找个伴！
“多谢公达。”君子眉眼温柔看去，又看向身边总多放着的一个杯子，“这些日子我常想起在兖州的日子，元琢总是喜欢靠在我身上，仿佛离不开我似的。说实在的，彧很喜欢被他依赖的感觉。那双眼里好像只有我。”
荀攸不忍地闭了闭眼，听自家叔父调笑，“公达不也满头白发了？外面大雪纷飞，白发若雪染……这白发若真是雪染白的该多好，我还能再等等元琢。他若来了，找不到我，岂不是要伤心了？”
“是会伤心。”
少年特殊的嗓音响起，两人一愣，荀彧期盼地按进了桌子半起身，抬眼看去，见少年穿着与裴晟当年如出一辙的白袍，被蓝光映出些微的月色，一如当年。
荀彧怔愣地看着少年缓步站在他五步开外处，还以为是一场梦。
荀攸难以置信道，“元琢？”
裴景眼眶泛红地划过君子身上的每一处，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文若，我偷偷来看看你。”
荀彧跌撞起身，站在他面前，小心抬手想抚上他的侧脸，少年的身形轻微波动，他不由一怔，见裴景抬手虚虚握住他的手，声音似乎有些不真实，“这只是投影。”
“投影？”荀彧一怔，但心上人就在眼前，他顾不上考虑其他，只是些微落寞，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元琢，在裴家还好吗？兄长对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裴景看着他，轻轻歪了头，带着丝恶劣的笑意凑得近了些，“只是很想你，文若有没有想我？”
荀彧轻轻一笑，“朝思慕想。”
在少年身上，时间都仿佛停滞一般，而他已然垂垂老矣。
“文若，”少年的唇贴在他唇边，虽然毫无触感，却仍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少年狡黠偏头，“我不嫌弃你的～你不许跟别人在一起！等着我，我一定回来接你！”
荀彧低低一笑，眉目温柔，“好。”
“二公子！”那边传来遥遥的呼喊，裴景侧颊一抽，挑起笑意眉眼弯弯地告别，“我就先走啦，一定要等我！我有办法的，一定要等我！”
少年略急促地回眸，影像刷一声消失掉了。
荀彧怔怔站立，抬手划过眼前的空气，划到一阵冰凉。
荀攸这才回过神来，他当年没有见过裴晟的下属，不知道这些奇特的东西，纵然这些事曾经流传了好一阵，但毕竟耳闻不如目见，这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冲击。
他回过神来立刻起身扶住荀彧，自家叔父相思成疾，又不顾身体长年辛劳处理政务，身体委实并不好，他趁热打铁道，“叔父见到元琢，已知他会回来，一定要更为珍重才是，若元琢回来不见你，岂非伤心？”
荀彧视线还留在眼前的空气上，他的眉一蹙即分，点了点头，“公达言之有理。”
第40章 裴晟的心思
“小景在跟谁说话？”机械轮椅缓缓靠近。
裴景微不可查地吞咽一瞬，偏头微微挑眉，自然露出一丝疑惑，“啊？”
裴晟轻轻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没什么。”他拉着裴景坐在他腿上，操纵着轮椅往外走去。
裴景不自在地按着轮椅扶手，尽力把重量放轻一些，“哥？你……我不小了！可以自己走！”
一双大手却坚定地把他按住，腰被长臂箍住，某人笑意温柔，“没关系。小景，哥想问你。”
“哥？！”裴景惊愕地睁大了眼。
“一个问题。”裴晟不紧不慢地接话，感觉腿上的少年松了一口气，微微垂了眸子，停下轮椅，抬眸看着少年，“有关感情，小景想不想彻底扔掉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哥在说什么？”裴景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难看。
“小鬼，别跟哥装蒜。”裴晟捏了捏他的脸，“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某个小孩子不说话，他无奈一叹，“小景，爱情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那个人会毁了你。”
“哥凭什么这么说？”裴景回看他，微微咬牙，“就我所知，哥从没爱过谁，怎么会知道那种感觉。”
“事实上我知道。”
裴晟深深地看着他，“早在三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裴景一愣，“哥你有喜欢的人？谁？哪家的？”他提起笑，“我看家族被你整治的差不多了，娶个媳妇还是可以的吧？”
裴晟失笑，重新驱动轮椅，“你不会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的。”
“哥不说我怎么知道？”裴景来了兴趣，扯着他的衣襟晃了晃，“说说嘛～好歹我这个谈过恋爱的人还能给哥出些主意！”
“那你说说。”裴晟不置可否。
“唔……就我的经验看，最好不要纠结，想表白就表白，兴许对方也喜欢你呢！还有……嗯，偷偷亲一下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裴景想起当年戒酒亲吻那位君子的场景，不经意间提起一个怀念又温柔的笑意。
那个笑饱含的爱意让裴晟加重了揽少年的力道，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自胸腔发出一声哼笑，“合着，那位君子还是小景主动招惹的？”
“可不是！好容易拐到手的，我可宝贝了！”裴景看他，瘪嘴撒着娇，“哥～你让我去把他带回来吧！我们可以适用基因修补剂，远古人的基因总可以稍稍改造一些。”
“小景，”裴晟停下轮椅，抬眸看他，“歇了这个心思！”
裴景见他眼里的强制，试图离开轮椅，却被箍得更紧，这态度太莫名其妙，三十岁生日时裴晟的反常涌上脑海，他心里涌上一个荒唐至极的猜测，默默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哥？荀彧永远无法动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如果真要算，你和我相依为命，他不过是个消遣。”
裴晟的表情纹丝不动地静静注视着他。
“只是难得遇见一个这样的人，有点不想扔掉。”裴景的手指缓缓攥紧，他看着自己的哥哥，斥退了身后跟着的家臣，语速缓慢斟酌，“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见某人笑得清贵纵容，默默吞咽，换了措辞，“哥是不是……不想让我跟外面的人……有不该存在的牵扯？”
“什么牵扯？”裴晟挑了挑眉。
“任何牵扯，尤其是……”少年脸上隐了丝小心，慢慢道，“爱情。”
“爱情会毁掉一个人，你当然不应该染上这个东西。”裴晟的表情不动如山，笑意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腰，小孩子身体都僵了些，他心里暗叹，“就呆在哥身边不好吗？离那些人远一点！”
“哥在绕过我的问题。”少年复杂地看着轮椅上的男人，“那换种问法，哥为什么要这样抱着我？”
裴晟顿住，无奈一叹，“小景，你真的敢从我嘴里听到那个答案吗？”他见少年略有闪躲，轻轻笑了一声，“这么些年，哥从没对你做过什么，既然不想改变平和温暖的相处模式，就不要再追问这个问题……你和我心照不宣，就当你不知道，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