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嗓子有些干，“元琢还记得？”
裴景轻轻点了点头，“文若生气了吗？”
“没有。”荀彧垂眸掩住眼里的失落，“酒醉之人总会恣意一些，元琢无需介怀。”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挑明的话到了嘴边，裴景不由攥紧了拳，牙关却紧紧咬着说不出口，他艰难提了提嘴角，准备一鼓作气，“文若……”温和的眼神看来，他一顿，“……不介意就好。”
荀彧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丝毫看不出什么。
裴景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第一次这么不喜欢他君子先生完美的表情管理，他恨自己不成刚地暗自扼腕，天哪要知道三百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他轻轻咳了一声，“唔，文若……我头还有些不舒服，回去再睡一会……”
荀彧微微蹙了眉，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却半道转了个弯，示意他跟着进屋，然后把人按在了凳子上，半跪一旁为他揉头，不赞成道，“元琢答应过我只饮三杯的，你本有头疾，若再这样不知节制，加重了可怎么好？”
裴景刚刚表白失败，颇为失落，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元琢是不是生气了？荀彧看着他的侧脸，手上的力气散了散，心有些发沉，难道是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他想起昨晚郭嘉的话，又想起今天散早会时好友的鼓励，收了手端正跪坐一旁，微微清了嗓子，道，“元琢……”
裴景看向他，情绪十分不高。
这让他嗓子里的话音一顿，手指不由攥紧，一瞬间，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宣之于口的事情，如果他失败了，可能会失去眼前的少年……比起让少年孤独无依地离去，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时时照看放心些……
他无声吐出一口气，“你一定没吃早膳，午膳时间也快到了，用完再入睡吧！”
第20章 裴景要完
许昌城进来十分平和，与他们在东郡的时候如出一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因为起了蝗灾，各州郡的诸侯都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仗，想打的人也得憋着，没粮打仗就是送命。
荀彧忙得没时间顾及裴景，每天脚不沾地地在州府忙碌，裴景每天早上都因为他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警惕地醒来，看一眼时间，软软地跟他告别，被人哄着躺下再睡一会，晚上他裹好被子躺上一个时辰，某位君子先生才能回来。
这样连续五天下去，裴景再次在卯时醒来，心态很不平稳，觉得曹老板是吃干饭的吗？蝗灾而已，这虫子不让你吃粮食，你就吃它们啊！补充蛋白质也很不错！还连累他的君子先生和他难得的睡眠！
荀彧穿戴好到他身边坐好，想把他按下去，“时间还早，元琢再睡一会，一会记得束冠用膳。”他一顿，发现裴景今天无精打采地提着眼皮，眼下都有了些许青黑，颇为愧疚，“这些日子蝗灾大起，元琢总也被我吵醒，不妨我们分开睡，元琢也好……”
他的话音消了下去——裴景轻轻抱住了他，少年的声音响起，平时被他撒娇掩去的嗓音竟然意外的独特，介于清脆和低沉之间，因着刚睡醒还有些沙哑，“天还没亮，文若陪我再睡一会。”他刚准备开口，就听少年道，“派人告诉曹公，蝗灾我有办法，睡够了就去帮忙。”
荀彧惊讶垂眸看去，就见怀中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有些发沉，不禁想道，元琢知道如何解决蝗灾？这些日子却闭口不言。不对……他摇了摇头，想必是元琢这几日想出来的吧，元琢可爱单纯，怎么会是冷血之人？
他揽着裴景的手有些发僵，轻轻把人放好，转身出门了。
马车的摇晃让他的大脑更混乱，或许是因为裴景今天的声音太冷淡，他心神不宁，不过很快便一头栽进了调度和公文中，一个早上过去，荀彧轻轻吐了一口气，思绪又控制不住的想到裴景。荀攸见他总是出神，颇为担心，“叔父心中有事？”
荀彧下意识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又顿住了。
荀攸心里有了点谱，“是因为元琢？”
荀彧微微皱眉，“元琢说，他有办法解决蝗灾之难，睡醒了就来。”
“那是好事啊！”荀攸松了一口气，饶是他少有表情，眉梢都不由得带上些许喜色，“蝗灾一去，我等可以放心了，否则百姓流离失所，兵马之事也要大打折扣。”
荀彧还是微微皱着眉，半晌道，“我今日，竟突觉元琢……颇为冷漠……”他这样一说，荀攸突然想起他失踪时裴景的奇怪之处，“说来，有件事攸忘了告知叔父，那时叔父失踪，元琢自许昌而出，正遇主公大军，攸请元琢跟随大军休息，自去找寻叔父，元琢说，”荀攸一顿，神情不解，“‘别拿你们远古人的基因跟我比，你再浪费时间，我先剐了你！’”
荀彧的表情逐渐凝固起来，嘴唇紧抿，看上去颇有些坚硬。
远古人？基因？剐？
元琢到底是什么人？
他眼里的神色愈发复杂，突然意识到裴景在众多武将谋臣嘴里是多么的恶劣，就许褚说来，那天夺回许昌时，吕布大军见到他们都仿佛见到了救星，而裴景是悠闲轻松地旋剑而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单纯可爱的人是不会这样的，是没办法让所有士兵噤若寒蝉的，除非这人做了什么别的事……
就连奉孝都觉得裴景的热情是种祸害？
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裴景的恶劣，只有他一直认为少年长于山野、直率可爱。可实际上，长于山野这个最基本的前提就是错的，一个在山野间亲自谋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娇贵的模样……怎么可能有那种说“放肆”的气势……
而所有人都证明，裴景并不好相处，曹仁就曾向他抱怨过，若不是看在那身才华，恐怕曹操也不会很喜欢对方。
荀攸见他神色，急忙补救，“元琢是关心则乱，何况他当时已经近乎十天没有休息，灵台不清也是常理，叔父无需在意。”
荀彧抬眸起身，“公达不妨先去用膳，我且有事去找吕奉先。”
荀攸快速起身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一寸寸加重，裴景是好是坏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但叔父太过固执……何况还心悦对方……
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另一边，吕布刚练完戟，刚把长戟放回兵器架，就见荀彧前来，他挑眉笑着，“荀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
荀彧见礼，询问道，“吕将军，彧特来请教一些问题。”
“请教不敢，你说！”吕布赶紧接话，他可不想再因为这位被裴景折腾了。
荀彧沉默片刻，还是道，“敢情吕将军告知，元琢与你相处时的所有。”
吕布慢慢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害怕，总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生，你知道……”
“是我主动相询，”荀彧站得端正极了，“元琢不会为难于你！”
他这般斩钉截铁，吕布就放心了，“那就好，有先生这句话，我可就不担心裴元琢了！”
半晌，荀彧面色沉凝地告辞离去，吕布颇有些战战兢兢地瞅着他的背影，匪夷所思地与身后跟来的貂蝉对视一眼。
貂蝉微微蹙眉摇了头。
他们本以算是寄人篱下，这位荀先生和那位裴公子之间的事情，他们还是莫要去管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罢！
第21章 分离
荀彧回到州府的时候，裴景已经到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拐角站定观察着少年。少年蔫蔫的拢着袖子坐在一旁，口述着蝗灾的治理方法，吩咐士兵去制作相应的工具。
一位谋臣询问，“这真的能行吗？”
裴景一撩眼皮，“你行你上！”
那位可怜的谋臣默默地闭上了嘴。曹营生存三大定律：不要惹曹操，不要惹荀彧，不要惹裴景！
裴景又蔫蔫的垂了眼皮，抬手撑着头开始分配任务，条理清晰，脉络明确，端的是一副举重若轻熟练无比的模样……态度颇为冷淡，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别人眼里的裴景，他都没有见过，少年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可爱娇贵脆弱的模样，偶尔出现的端正明理也是在外人面前。
荀彧绕过门廊，跨进了正厅。
他轻唤，“元琢？”
裴景抬眼，表情瞬间带了惊喜和娇软，“文若，我来的时候你都不在，是去查看外面的情况了吗？不用担心，我可以把蝗灾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