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搭在老太太瘦弱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目视前方,把宋毅看得越发心定。
他最怕女人哭哭啼啼,要是怀秀三个人都只会抱头痛哭,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天空里墨黑一片,今晚上看着是没有月亮了。
房间里的东西今天怀秀她们已经收拾打包好。
宋毅让她们进去拿了些毛毯和值钱东西,他自己则把炉灶里的火苗用水泼灭。
桌子上还摆着吃剩下的饭菜,他把饭菜倒进厕所里,碗筷用水冲洗干净,扣在篮筐里,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井然有序。
他绕着房子走一圈,确认所有的生活痕迹都恢复正常,才催着她们锁门,往竹林里走去。
刘老太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怀秀手里也没空着。
俩人轮流把怀灵又抱又背,可还是跟不上宋毅的脚步。
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土匪来了,他们都还没藏好。
宋毅实际上是不喜欢触碰女人的,但情况紧急,他也只能抱起怀灵。
竹林里没有路,杂草丛生,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宋毅带着她们在林子里走了一个时辰,才在一颗榕树下停住。
大榕树的不定根把树干环抱住,宋毅先把怀灵抱上树枝,才又下来一个接一个的把另外两人带上去。
怀秀被他搂着有些不自然,她今晚吃了大蒜,怕嘴巴有味,只紧紧抿住嘴唇。
宋毅更加别扭,之前都是夏楠这般抱他,哪里会想到如今他会抱着个姑娘。
这感觉和抱着怀灵又不一样,他心里粘腻得紧,便暗中使力,托着怀秀的腰部往上顶。
怀秀凭着宋毅的呼吸远近判断出他把头尽量远离自己,心里猜测自己的呼吸带出了口气,便又羞又恼,微微挣扎了一下,差点把俩人带累,险些下坠。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她任性。
毕竟在她眼里,宋毅只是一个性格古怪,浑身透着秘密的光棍,和其他男人再无区别。
然而她的这些举动,却让宋毅越发讨厌女人。
他的这种讨厌,从他娘当着他的面跳崖而亡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无论是老女人,还是小女孩,他都是本能地抵触。
现在他能强忍不适,把她们全部送到树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宋毅一落定就把手背到身后,拼命蹭在衣服上,待气息喘匀才把腰上挂着的刀递给怀秀。
这棵大榕树枝叶繁密,无论白天或夜晚,若非知情者,轻易是发现不了这树上的小屋。
刘老太一手拉着一个姑娘,缓缓坐下:“宋先生,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这个问题宋毅也犯了难,他心想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天亮了才好上路。
“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清风寨讲究速战速决,想来这里荒芜之地,没有什么钱财供他们捞取,他们今夜应是不会逗留太久。
把话交代清楚过后,他也不再逗留。
他反复叮嘱她们不要点灯,不要发出声音,就又飞身下树,返回家里。
怀秀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她刚才上树时,因为恐高,慌乱中胸口蹭到了宋毅的手掌。
那种感觉非常不美好,以至于她跟自己暗自生气,潜意识里怪自己不够庄重。
回想当年,她和莫怀仁朝夕相处,可是连小手都没怎么拉过。
而现在自己的重要部位,竟然被一个认识两日的陌生男人碰到了,而且还是她无意识的情况下,“主动”让人家碰到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陷入低落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刘老太却被眼前的困境逼得要落泪。
要不是隔壁住了个好心的邻居,她们的小命哪里还能保住?
人人心思各异,倒是无人喧哗。
小屋应该不算小,至少她们三人并排躺下还错错有余。
刘老太对宋毅感激非常,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那个络腮胡子大汉,越发可惜。
也不知这老天爷为何这般安排,好男人都被丑男人定了,真是天道不公!
她心中气愤,喷的驱蚊水就多了些,把怀秀熏得晕晕乎乎:“奶奶,赶紧停下,我头晕。”
刘老太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喊,土匪来了。你听!”
土匪确实来了,还不少。
宋毅把锅里的饭盛出,挑出里面的腊鸭慢慢嚼,这腊味越嚼越香,他连吃两大碗饭,才在马蹄声经过时放下碗筷,看向门外把他家团团围住的人群:“各位,真是好久不见。”
他望着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心里异常平静。
对于刘老太她们,宋毅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她们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仿佛一靠近她们,自己就也能过上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那是一种家的氛围。
曾经,他和他的父母兄弟,也是过着为财米油盐忧心的幸福日子。
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家里有爱的感觉仍是萦绕于心。
如果不是村长一意孤行,动员村民们和土匪抵抗,而不交钱粮。
想必,他今日早已经过上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现在他虽然脱离了土匪窝,不再受制于人,饱受身心的煎熬,但是他同时也丧失了做人的基本能力。
无论他余生短暂还是漫长,他也再无娶妻生子,过上热闹温馨的幸福家庭生活了。
第 19 章
温知新翻身下马,挥手让其余人等各去扫货,自己进到宋毅家里。
“你瘦了。”
还是这般心疼的语气。
宋毅皮笑肉不笑,躲过温知新的手掌,起身把碗筷扔进水槽里:“我瘦与不瘦,再也与你无关。”
砸门声此起彼伏,想来这条官道上的店铺都无一幸免,除了自家房子之外。
温知新是了解宋毅的脾气的。他就是这样,对不在乎的人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脸面。
他自嘲一笑,把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轻轻放在桌上:“你放心,过了今夜,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咱们俩人的缘分已经尽了。”
长靴划着优美的弧线落进温知新的怀里,宋毅越发生气,他扯下另一边,照着温知新的俊脸砸去:“你放心,我现在花着你的钱,睡着心爱之人,日子过得甚好。倒是你,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官府也已经下了剿匪令,你好之为之才是。”
明明是酸辣口气,温知新却听出了甜味。他笑得越发放肆,走过去把宋毅圈在怀里,直吻得他拳头猛捶他胸口,才松开他:“今生我得你这么一个爱人,死也值了。”
门口的墨绿色大旗迎风招展,温知新大踏步而去。
宋毅扶着灶台的手指剧烈抖动,他把嘴里的钥匙缓缓吐出,默了一会儿。
门外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对歌,他听到口哨声急忙追出去,却只见火把排成长龙,蜿蜒着往深山里去了。
他颓然跪坐在地,捂脸痛哭。
第二日一早,宋毅便换好长衫白袍,红肿着两个眼泡带着三辆马车去接刘老太一家三口。
老太太一脸倦容,抱着昏昏欲睡的怀灵,朝宋毅扯了扯嘴角:“宋先生早,辛苦你了。”
昨天后半夜,宋毅就把她们接了回来。
她们刚进家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到腿软。从门口到里间,所有物件都被翻得东倒西歪,连水桶也被劈烂。刘老太连夜挑挑拣拣,才从中抢出些还勉强能用的东西。
她们从老家背来的那床新打的棉花被,原先是挂在房里梁上的,却被刀划得棉絮洒了一地。怀秀一边掉泪,一边捡拾,到天亮才堪堪收拾好。
昨夜她几乎没有合眼,此时迎着朝阳神情厌厌地把大门锁上。门口青砖地上残留几滩尿渍,怀秀撇了宋毅一眼。这股浓重的尿骚味,比她的大蒜口味重多了吧,怎么没见他离得远一些?
怀秀的眼风宋毅没接到,他坐在马上,怔怔然拿手不断摸着脖子上的玉佩。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车夫们得知昨晚这里糟了土匪,对上刘老太她们的面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好言相劝:“老姐姐,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身子康健,其他的就看开些吧。”
刘老太只能朝他们点点头。
从小镇上带来的东西,还没能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上十天,就又重新被搬上了马车。
车夫马鞭一挥,怀秀恋恋不舍地回头,只见屋子边那棵柿子树,黄灿灿的果子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最后被翠绿的竹林挡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