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珠的方向感不好,这几个地方在南在北她都不知道,但一看贺明琅地上画的,四个小圈围着一个大圈,当下便如醍醐灌顶:“啊,我懂了,这四个地方紧紧包围着随州,也保护着随州,是这个意思嘛?”
贺明琅点点头,赞许道:“总算还有点长进。”
唐明珠扬起头,得他夸奖,整个人都飘了,但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这算什么天大的玄机,她沉吟一瞬,问道:“所以呢?”
贺明琅继续画着:“随州由这几个地方守着,可谓固若金汤,太子想插手进来查李必老巢,哪有那么容易。”
“唔,有什么难的,若真的想查,上报朝廷,请道圣旨便可,二皇子还拦得住么?”
贺明琅闻言,捏着她的腮帮子,轻笑道:“像你这么糊里糊涂的活着,也挺好的。”
这话听进唐明珠耳朵里,必然算不得夸奖,要不是看他是个伤患,她必得重赏他几拳,唐明珠沉了脸,气道:“有什么不对么?二皇子现在也不过是笼中雀,他还能盖过皇帝不成。”
“他自是盖不过皇帝,但随州如此精妙的情报网,李必不知苦心经营了多少年,耗了多少人力物力,毁了着实可惜。”
“你是说……太子想接手这情报网,据为己用?”
贺明琅点点头,有了这东西,便是多了双眼睛,谁不想要,他撂下筷子,抱头仰卧在草垛上。
唐明珠环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画的图,又问道:“那你把郑姝送去绥阳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沈怀意的身份?”
唐明珠头摇得像拨浪鼓,其实她一直都很好奇,贺明琅一介布衣,怎会认识这么些当官的,认得宋涛也就罢了,他是二皇子心腹,贺明琅从前与二皇子交好,因此相识倒也说的过去,可沈怀意瞧着可不像是二皇子的人。
“他父亲位列三公,乃是当朝太师沈淙,他二姐是太子正妃沈蓉。”
“……”唐明珠猜得到沈怀意来历不凡,毕竟他说自己很像平王家的小郡主时,听起来就是一派青梅竹马的口气,但没想到他家门庭如此显赫。
太子妃?那他爹岂不就是太子的老丈人么,往宽了想,那就是未来的国丈啊!
唐明珠咬了咬唇,转头去看贺明琅,他认识的朋友都是这样的,还曾被二皇子误会成皇帝的儿子,想来他的身世也绝不会寻常,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
贺明琅未察觉她的情绪,继续道:“眼下宋涛一死,随州掌事的就只有郑源,我将郑姝送到沈怀意手中,便是送到了太子手中,正好给了他深入随州的借口,这么一份大礼,换他出手相救,很划算。”
唐明珠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
贺明琅凭着郑姝无意中的一句话,便知道了太子的难处,从而找到了自救的办法,而太子一收到他的礼物,便知道他被困囹圄,不出三日,连救人的计划都安排好了。
这些人,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便能洞悉对方的意图,这是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生下来,可能就是来凑数的。
唐明珠张了三次嘴,才问出来:“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太子他……他知道你在这儿啊?”
贺明琅“嗯”了一声,说道:“半个月前,我就把那本账册送到京城了,我做好事,是会留名的,他自然知道。”
第四十章 回京
是夜,看守牢门的伙计百无聊赖的赌着钱,嘻哈声远远传来,唐明珠有些困了,彼时她靠在贺明琅怀里哈欠连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睡非睡间,恍然听见几声刀剑争鸣,她立时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隔着牢门,只见那几个伙计歪歪斜斜的倒下,生死不明。他们中执剑立着一个黑影,如鬼似魅。还未怎么看清,来人就到了门前,横剑一劈,那铁锁便成了两半,那人拱手叫了声“三公子”,其余的话半句都没多说,便护送他们离开地牢,原来他们一直被困在郑府,这动静到底惊动了郑家,刚出地牢,便听见叫喊声由远及近,许多人举着火把往这边赶。
那人好似在郑家住了许久,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带去西面一扇小门,这才扯下蒙面,那人大眼薄唇,生得副好面孔,他对贺明琅道:“公子出了这门一路直走,阿金在街头接应,属下为公子断后。”
贺明琅嗯了一声,也不客气,牵着唐明珠的手便走了。
“咱们不等他了?”
“放心,他能出来,咱们留下才是拖累他。”
冷清的街道上,二人一路飞奔,跑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那人说的“阿金”,唐明珠心想:莫不是忽悠人的?
前面的贺明琅忽然停住了脚步,唐明珠一头撞在他背上,她摸着鼻子抬起头,见贺明琅抬头正看向树顶,她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老树的树端凌空站着一人,他怀中抱剑,装扮与先前救他们的人无异,想来就是那人口中的“阿金”。
阿金看到他们,足尖轻点枝,轻轻巧巧地飘了下来,唐明珠瞪圆了眼,她还是头次见这样的功夫。
阿金没有蒙面,约摸二十来岁,面容有些冷峻,宽肩窄腰,他行至贺明琅跟前,垂首道:“见过三公子,属下奉命,带您出城。”
城门已下钥,他们便先回了冬桥巷的家,一进门,贺明琅便牵住了唐明珠的手,他给阿金使了个眼色,阿金微微点头,率先往房中走去。
唐明珠见他们对贺明琅都尤为恭敬,不禁奇道:“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不是,他们是尚书府的护卫。”贺明琅伸腿踢开脚边的东西,淡淡道:“小心些。”
唐明珠这才看清,脚边是她常用的笸箩。她记得这东西原先挂在大门后的,怎么会在这儿?
那厢阿金掌了灯,贺明琅才牵着她的手入了屋内,这一眼,唐明珠整个人都要炸了,这屋里跟遭洗劫了似的,桌椅板凳翻倒在地,贺明琅的书画随处乱扔,就连他们床上的褥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急着找那本账册,连这小破屋都不放过。
阿金随手将那褥子整理好,沉声道:“公子稍事歇息,天亮咱们再作打算。”
贺明琅挥了挥手,阿金转身退出屋外。
今夜他似乎格外淡定,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拍了拍唐明珠的腰身,轻道:“困了就睡,先将就一晚,明日出了城便好了。”
唐明珠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先前在地牢的时候还困得不行,她翻了个身,贺明琅的手便搭了上来:“怎么了?”
“睡不着。”
他手臂收紧,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在她额上亲了亲:“害怕?”
唐明珠摇头,怕倒是没有,就是有心事了,她攥着他胸口的衣裳,瓮声瓮气地问道:“方才我听那黑衣人叫你三公子,贺明琅,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贺明琅叹了口气,轻声道:“原本打算回了京城再跟你说的,不过你问了,那我就说给你听,我原姓崔。”
“崔明琅?”唐明珠打断道,感觉怪怪的。
“是崔怀瑄。”他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继续道:“我父亲是吏部尚书崔鸿,母亲……我也不知道。”
“……”母不详的孩子,那便是私生了。
他若是个庶子,也算名正言顺,私生的孩子,从小要遭多少白眼和奚落,尤其在那样的环境里,接触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他越发要遭排挤。唐明珠抱紧他,往他怀里钻了钻,用脸蹭了蹭。
贺明琅看着她,带着怜惜的讨好,心中如沐春风,他轻抚着她的发丝,温柔说道:“都过去了,十五岁那年,我便和他断的干干净净,此番也非我求他,不过是我与东宫一场交易罢了。”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又怎能断干净。但这话唐明珠没说,她记得那时在绥阳,沈怀意也只说了贺明琅十五岁前的事,十五岁以后的绝口不提,她仰头看着他俊美的下颌,问道:“所以十五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明琅沉默了,四周静谧的几乎能听见二人的心跳,良久,他才道:“他想送我去从军,他希望我永远离开华京,我求了他很久,他都不肯答应,所以我便和他断绝了关系。”
唐明珠心中一颤,这和她当年的处境何曾相似她还记的那时,她哭着问父亲为何唐明菀做出那样的事,他还能原谅她,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