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对于他的疏离淡漠,郑姝已然习惯了,她回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巡视辛苦,今日我特意摆了宴为你接风洗尘。”她笑了笑,又道:“马车就在外面,我们走吧。”
“多谢郑姑娘美意,接风就不必了,我还有急事,恕不奉陪。”说罢,从郑姝身边绕过。
“急事,是找唐明珠吗?”郑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明琅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郑姝也转过身来,说道:“不必找了,她已经走了。”
贺明琅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了,带了几分戾气,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离开随州,回京城去了。”郑姝行至他面前,对上贺明琅的眸子,那双眼漆黑深邃,看人时总觉深情,然而仔细看去,却满是薄凉,此刻尤甚,郑姝继续道:“贺行之,你明知我喜欢你,又何必装作看不见,每次这样冷落我,可知我心里也会痛。”
“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回吧!”
“我愿以锦绣前程为酬,换你半腔深情,如何?”
贺明琅退后一步,讥讽道:“你是话本看多了,脑子也不大清醒了么,我记得上次……”
“上次!”郑姝出言打断了他,显然未将贺明琅的讥讽放在心上,“上次你问我,会不会喜欢一个为了前途抛弃自己结发妻子的男人,我已经有答案了,诚然,没有人会喜欢背信弃义的男人,可此番是我逼你,并非你自愿,与你无忧。”
“……”任凭贺明琅阅人无数,此刻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他怔了一怔,说道:所以呢?”
“方才我已说过了,我知你心有宏图,你放心,我无需你舍去一身傲骨,只要你愿意,我郑家必会倾尽全力为你铺平道路。”她又往前进了一步。
“明白了,原来郑姑娘想用前途换我的人。”贺明琅唇边那抹笑刺疼了她的眼,他说道:“可惜,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拿,用不着他人来给。”
说到最后,话音渐冷,他拂袖转身,郑姝却道:“你以为唐明珠很在乎你么,你可知,为了钱,她竟能将你卖给我。”
贺明琅愕然,方才那一句,传入他耳朵里,字字相熟,却不知其意。
“那日你在万福井醉酒,我见你差小厮来给她送信,怕小厮嘴笨,说不清楚,便自己亲自来了一遭,未成想,她竟问我是否心悦你。”
郑姝看着他,继续道:“我承认了,我喜欢你,我不惧与她相争,可她却告诉我,当初嫁你非她所愿,只要我给她一万两,她立刻离开你。”
贺明琅喉头滚动,衣袖下的手紧紧捏成了拳,面上已是乌云密布。
“贺明琅,在我心里,你是无价至宝,可在她心里,你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这四字刺痛了贺明琅,这的确像那女人能做出的事,那么贪懒的人,也会为了银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一万两,卖了他也不足为奇。
贺明琅牙咬得死紧,看来他是待她太好了,好到不知天高地厚了。
郑姝见状,伸手搭在他肩膀,柔声道:“行之,她不配……”
说着就要去抚他的眉,她实在不愿看他为唐明珠难过的样子。
谁知贺明琅一把拂开她的手,那双眼睛散发着凛然冷意:“郑姑娘自重,不要净做些没脸没皮的事。”
“我是为了你才这样的,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郑姝又气又急,他居然这样说她,她从来没有这样去讨好过男人,随州才俊遍地都是,从来只有他们捧着她,她何曾正眼瞧过别人,可贺明琅这人软硬不吃,威逼利诱统统不奏效,她没招了。
眼看贺明琅要走,她亦沉下脸:“贺行之,我言尽于此,若你今日敢踏出随州一步,我保证日后随州再无你容身处,你当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呵。”贺明琅嗤笑一声,这声威胁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他只是嘲弄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那背影,半点迟疑也没有……
唐明珠刚出随州城,便碰上了北上的皮货商,她上前询问,可否捎她一程,那商队瞧她一个姑娘家,张口开价五十两,唐明珠皱了皱眉,这么贵分明是抢钱,当下与那人还起价来,最后以十两的价格成交。
唐明珠十分得意,她记得跟着贺明琅来时,两个人也不过才十五两,一想到那男人,心底不禁又泛起了酸。
他现在如愿以偿,应是抱着美人花前月下吧,她懊恼地甩了甩头,念念道:“唐明珠啊唐明珠,你有点出息,可别再想那狗男人了,抱着这一万两,以后什么张明琅,秦明琅都会有的,比他好看比他听话还比他有钱。”
这商队里大多数是男人,只有三五个照顾他们起居的妇人。大家似乎都不怎么爱说话,白日里忙着赶路,夜里就各自歇下,很是无聊,一点也不像来时那个丝绸商,每日赶路有说有笑,偶尔露宿山头,还会围着篝火玩乐,那老板娘会唱歌,会跳肚皮舞,就连抛向贺明琅的媚眼,都无比的有韵味……
一连走了七八天,唐明珠倒是没受什么苦,就是路上好不容易混熟的小伙伴,一个去往濮阳的青年人,这两天居然都没见着了,唐明珠一直从队伍头找到队伍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人,可商队的人却说,他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前几日已经被家里人带了回去。
唐明珠闻言蹙起了眉,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唐府从前有个老仆是濮阳人,所以他们的口音,唐明珠听得出来,她的小伙伴是实打实的濮阳人没错。
她还记得,两人初识时,小伙伴曾说是回濮阳老家是探亲的,逃婚这事他半个字也没提过,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没说实话也属正常,这也不能说明商队的人在撒谎。
可怪就怪在,若依商队人所言,他从家里逃婚,该往其他方向才是,怎么反而迎着濮阳的方向去呢?
一般情况下,唐明珠想不明白又跟自己无关的事是懒得费脑子的,但不知道为何,却在这事上拧巴起来,且越想不明白,就越觉得不安,她不确定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这商队真的有问题,心下不免更谨慎了些。
商队越走越偏,天黑前,勉强赶到郊外一间客栈投宿,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着实不太对劲,唐明珠托称身体不适,让人将饭菜送到屋里,她用银针试过,没有变黑,却还是不放心,又喂窗外的麻雀吃了些,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那麻雀蹦蹦跳跳,不见任何异状。
唐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多疑。岂料刚准备动口,便瞧见那麻雀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倒在地上不动了,唐明珠执筷子的手霎时僵住,筷子上的米饭和她的唇齿不过半指节的距离。
麻雀总不会跟她开这种玩笑。
唐明珠回过神来,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像怕惊扰了地上的麻雀似的,只见它一动不动,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她用筷子拨了拨,也没任何反应。
唐明珠豁地坐到地上,果然遇到坏人了,这是要钱还是要命?
不管要什么,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忙爬起身,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包袱,开了门就要往外跑。
她所住的屋子在客栈的三楼,这客栈地处偏僻,是以整层都没有什么人。
她两步奔下楼,拐角时,忽听下面传来磨刀声和说话声:“本来还想留她两天,谁知她自己作死,来问那濮阳仔的事,老大说,未免夜长梦多,不能留了,那药性就只有半个时辰,你可要快些。”
这声音唐明珠认得,就是商队里负责看守货物的男人……
“急什么,那女人皮肤嫩,刀必须得利,否则坏了一张皮,可卖不出好价钱。”
“啧,还真是嫩,我瞧过了,那脸跟豆腐似的,要不是老大不许,我还真想先……”他顿了顿,又“嘿嘿”淫.笑了两声。
唐明珠听得真切,他们是做皮货的,难道卖的是——
人皮?
唐明珠两条腿都吓软了,她“咚”地一声坐在了地板上,惊扰了里面两人:“什么声音”
“老鼠吧!”
“别偷懒,你出去看着点,万一给那一万两的肥羊跑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十章 狗洞
“行行行,我先去看看肥羊,你快点……”
“去吧,再有两盏茶的功夫就差不多了,记得别碰她,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