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替我出头了!
看着陈庭柳隐现威严的玉面,孙山心里涌起一阵感激。
不过……‘我家相公’又是个什么说法?
孙山知道有的妇人会将夫君称作‘官人’,以示尊敬。可直接叫相公,与朝中宰执同称,怕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显然,杨怀信也是这么觉得。他虽然仍低着头,却用明显带着笑意的口气说道:
“柳娘子,相公二字还是莫要乱用啊,尤其还是用在一个考试垫底的无能之辈身上,传将出去,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杨怀信避重就轻,抓着相公二字不放,却不理会陈庭柳的质问。由此可见,心中的敬重也只够躬身一礼的。
孙山偷瞄了陈庭柳一眼,只见她面颊微红,睫毛忽闪,扬起白皙的脖颈,倔强地说道:
“有什么可笑的?孙山眼看着就能考上进士,有学问有见识,未必不能封侯拜相,做个真相公!”说完,不给杨怀信留下反驳讥笑的机会,她一把拽起了孙山的袖子,“走,跟我回房。”
孙山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卸掉了浑身的力气,就这么被陈庭柳拽走了。
急匆匆地离了前院,避开了杨怀信的视线,陈庭柳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孙山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伊人手中抽出,躬身施礼道:
“多谢陈姑娘出言相助!”
陈庭柳淡淡一笑,语出惊人。
“你刚才的样子挺不错呢。不忿中透着些许强硬,还带了那么一点阴阳怪气,我很喜欢!”
喜……喜欢?!
孙山目瞪口呆,连腰都忘了直起来。
而陈庭柳又凑近了一点,口鼻呼出的热气轻抚着孙山的侧脸。
“一会回到卧房,在那罗大婶面前,你也要保持这个样子,别给她好脸色看。你我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才好拿捏得住她!”
原来是这么个喜欢——吾剑利,甚喜之。相当于对器物用具的喜爱,这倒让孙山松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又再度微微前倾,应道:
“谨遵陈姑娘吩咐!”
“哎,这个可不行!以后别对我毕恭毕敬的,既不自然,也不方便。哦对了,在人前就别称我姑娘了……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该怎么叫就怎么叫,说得真是轻巧。
而陈庭柳倒是给他做了很明确的示范——明明在院子里称之为罗大婶,一进屋就一口一个罗姐叫得亲热,毫无异样。
钦佩?畏惧?又有点想笑?孙山的心思起伏不定,因为怕被看出什么端倪,索性板起脸来,寒霜覆面。
这样一来,却也正合了陈庭柳的要求。
“哟,郎君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与谁起了争执?”
罗氏难得主动跟孙山讲话,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哼,说不定方才前院那一出,就有她在背后煽风点火,等着看笑话呢。
想到这里,孙山也没什么顾虑了,冷言冷语直接甩了过去:
“与你无关,莫再问了!还不快倒些茶水来?”
罗氏被孙山的态度甩了个措手不及,愣在当场。正待发作,陈庭柳就在一旁及时发声了。
“麻烦罗姐倒些茶水吧,正好去去躁气。”
“哼,是该去去躁气了。”
罗氏把一口气咽回肚子里,只瞪了孙山一眼,转身就走。
可孙山想起前夜之事心有余悸,便补了一句:
“茶水要干净的,莫再加些乌七八糟的作料。”
这下可把罗氏惹火了。
“下药是杏儿那贱妮子作下的孽,与老婆子何干?倒是你这措大,吃了药还这般无用,房都圆不了,还是不是个男人!”
孙山本来已经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罗氏狰狞起来的丑脸。可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罗氏一眼。
就这一眼,罗氏不敢再骂了。
“这措大的眼神怎么这般凶狠,活像一头恶狼!”
罗氏心里嘀咕着,气势已然全无。
“反正老婆子问心无愧,犯不着费力与你分说……”
最后念叨了这一句,罗氏赶紧离开了卧房外间,备茶去了。
她的神态变化孙山自然看在眼里,心中虽有一丝畅快,却也不无担忧。
本来只想拿出一点气势来慑人,可一个不小心却把压制已久的野性释放了些许,实在是不该!
幸好,坐在一旁的陈庭柳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只见她正托着香腮,喃喃说道:
“照这么看来,下药那档子事,罗大婶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这可有意思了……”她忽然转过脸来看向孙山,“你刚才表现得很好,一会再接再厉哦!”
孙山对陈庭柳回以微笑,心中却期盼着新侍女赶快出现,把罗氏挤回屋外。
做戏没关系,但至少在这间卧房里,孙山希望能活得轻松一些。
援手
陈琳没有让孙山等候太久,晌午过后,他亲自送来了一位新侍女。
孙山跟着陈庭柳迎出后院,在二门外见到了陈琳,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不,仔细看来,那孩子目光坚毅,神态自若,只瞧面相就是个精明机敏的丫头。之所以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只是因为她太过瘦小了。
“陈都知,这孩子也太小了吧!满十岁了吗?”
没等小女孩行礼认主,陈庭柳就抢先一步把陈琳拉到一旁耳语。当然,孙山竖起耳朵听了个一字不落。
陈琳听了此问后淡然作答,倒是毫不遮掩。
“这蝶儿今年九岁,虽然年少,但却聪明伶俐,勤快能干。更重要的是她忠心仕主,绝无二心。留在柳娘子身边,当是最适合不过。”
“唉!既然孩子这么好,你们就不能给她多吃点?瞧她瘦的……”
陈琳这下子愣住了,显然没料到陈庭柳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在陈琳愣神的这一瞬,陈庭柳点点头,说出了她的决断:
“那就留下吧。柳儿,杏儿,蝶儿……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小蝶儿闻言,伏地便拜。
“奴婢蝶儿但凭柳娘子差遣!”
陈庭柳立刻把蝶儿拉了起来,还亲手帮她掸去裙子上的尘土。
“别叫柳娘子,叫姐姐!姐姐问你,午饭吃过了吗?”
这分明就是哄孩子的口气嘛,别说蝶儿本人了,一旁的孙山都看傻了眼。
而对此视之如常的,也只有陈庭柳一人了。
“嗨,瞧我糊涂的,你这么瘦,就算多吃一顿也是应该的!罗姐,刚才吃的面条,哦不,汤饼还有吗?再给蝶儿下一碗,多加点肉。还有那香糖果子,蜜露饮子,都拿出来给蝶儿解解馋。”陈庭柳又把手放在蝶儿的脑袋上,极尽温柔地爱抚着,“蝶儿乖,这就是自己家。快跟着罗姐去厨房吧,敞开吃,别苦着自己!”
或许是没被旁人如此对待过,蝶儿的眼圈顷刻间就红了。她明显哽咽了一下,然后便开口应声,似乎是打算推脱谢绝。
“谢姐姐厚爱,不过蝶儿……”
“咳咳!”陈琳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蝶儿身子一颤,看了一眼不远处撇着个嘴,老大不情愿的罗氏,然后立刻改了口。
“……蝶儿确实是饿了。罗姐姐,咱们走吧?”
“哈?”
罗氏当然不愿去伺候一个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小丫头,然而陈琳当面,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可就这含糊不清的一声,已经足以让陈琳皱起眉头。
“罗氏,柳娘子发了话,你听不见吗?还是说你跟罗崇勋认下干姐弟之后,便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罗崇勋!那可是宫中排名前三的大貂珰,太后的亲信内侍。而自己先前竟给他的干姐姐甩了冷脸子?孙山心中又是一阵苦笑。
不过显然,罗崇勋再怎么尊贵,也比不上眼前的陈琳。
至少那罗氏在陈琳的训斥下诚惶诚恐,未敢辩驳。
“不敢不敢!这就去厨房,这就去!”
陈琳轻哼一声,又告诫道:
“做好你的本分,莫再多嘴多事。以后柳娘子房中有蝶儿伺候就够了,旁人不得入内,你听明白了吗?”
罗氏哪敢违逆?连连点头,然后匆匆忙忙带着蝶儿去了厨房,应该是一刻也不想在陈琳身边多待。
眼见着罗氏走远了,陈琳又转过来对陈庭柳说道:
“这就是你给蝶儿加餐的用意吧,为了支开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