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郎案戏坊,不管这买卖怎么做,孙山肯定是要在士林中扬名立万,首开先河了。
“没事的,这铺子东家姓陈,掌柜姓游,只有那些案戏的著作权姓孙。就算是御史台找茬,也很难把罪名安到你头上。即便是宰相施压,有陈公公帮着斡旋,也不至于吃什么亏的。”
著作权是什么意思,孙山已经知道了。先前他总觉得,自己占下了案戏作者的名头,是抢了陈庭柳的功劳。
可是今天看到这块招牌,如此高调地把自己摆在了台前,联想到陈庭柳现在正在制作的那款新案戏,还有什么宰相施压的话语,孙山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才刚中进士,先是拿党项人的事在琼林宴上“危言耸听”,这之后再推出那款新案戏,真是要跟朝堂上某位大佬对着干的节奏啊!
半个月前他还畏畏缩缩,谁都不敢得罪呢。半个月后,好嘛,直接要去揪老虎的尾巴了。
看来心态变得再快,也追不上女英豪的雄心壮志啊……
孙山苦笑一声,却也涌起了一身豪气。那头大老虎,他也的确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好啊,那就进去看看吧。想来用不了多久,此地必将人满为患,甚至成为风暴之眼。陈姑娘,你真的准备好了?”
陈庭柳歪着脑袋狡黠一笑。
“玩暴力,有你护着;玩权力,有陈公公护着;玩势力,我有把握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觉得呢,这样算准备好了吗?”
陈庭柳自信的风采令人拜服沉醉。孙山转过头去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政事堂里的那位一定毫无防备吧!
只是不知道,瞄上了大宋首相的陈庭柳,这一局惊天案戏,到底打算怎么玩?
鸾凤谋
清风茶肆,现在改叫山郎案戏坊了,一层饮茶对弈,二层则是雅间和新案戏的展室。
有陈保这个新东家掏钱,店里面焕然一新。字画盆景,金石玉器,该有的全都有了。不止如此,这茶水点心也比先前作为茶肆经营时要细腻得多。
楼上楼下的小方桌全给换成了可以围坐八人的大圆桌,甚至还有那种名为沙发的半弧形软座,不过没有陈府里的那般精致。
这东西坐上去很舒适,而且因为用料高级,又颇费手工,的确可以卖出个好价钱。不过正如陈保所说,它太容易仿制了,买回去拆开一看,隔几天就能有一模一样的物件出现在别的店铺里售卖。
所以哪怕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陈保对它也没有一句赞美。反倒是捧着案戏匣子,婆娑着匣面上“山郎”的刻印,笑成了一朵花。
“义父已经拍了胸脯,咱家这案戏绝对是独一份。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品管不住,也不用管,抢不走咱们几口饭。可谁要是敢用山郎这个标,嘿嘿,开封府里走一遭!薛出油那个铁面判官,哪怕是皇亲国戚都能罚你个倾家荡产!”
薛出油,是薛奎执掌开封府后得的绰号。因为薛奎执律极严,只循法度不近人情,对欺行霸市的奸商处罚犹重,毫不手软。连石头里都能榨出三两油,所以称他为薛出油。
这个绰号不大好听,甚至充满了恶意。后来此事传到了宫中,官家好奇询问,薛奎却说“击奸安避此!”
这一番忠直,受到了赵祯的极力赞赏。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孙山也想有这样的绰号。而不是“山郎”——念起来倒是不难听,但只含贬损之意,能有谁人赞赏呢?
眼下这山郎案戏屋装潢完毕,又上好了新招牌,只差正式开张了,那吉日正是两天之后。
“刚刚好,琼林宴上的事情有足够的时间传播开来。让宋祁再多得瑟几天,他现在就是个移动的广告牌呢!”
在二楼的案戏展室里,陈庭柳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飘摇,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时不时的沉思蹙眉,显然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陈保挺着大肚子跟在一旁,一点长辈的架子都端不起来。
“侄女啊,你也不必发愁,还有什么要添的要改的,这不还两天呢吗?就算真的折腾不完,开张之后再慢慢整治,耽误不了生意。”
“嗯,伯父说得没错。其实眼下这店里什么都好,就是还缺点味道。不过也急不来的,回头我画上几张新案戏的宣传画,应该就差不多了。”
陈保也是见识过陈庭柳的独特画技,自是喜笑颜开。
“能挂上侄女的墨宝就太好啦,让那些自恃才高的读书人好好开开眼界!哦,孙郎君,我不是说你啊!”
陈保这句解释有点画蛇添足,不过孙山相信他并无恶意。至于他自己到底算不算读书人里的一员,谁又说得清楚呢?
“伯父说得没错,陈姑娘的画作也的确让我大开眼界。至于读书人嘛,开张当日,是不是需要我邀请谁过来?”
陈保戳着自己圆圆的下巴,说道:
“琼林宴上与孙郎君对弈的三位,若是都能请来自是最好,不行的话,能请来一位也成啊!”
孙山点点头,宋庠宋祁他没把握请到,但曾公亮嘛,只要管他一顿饭,肯定会来的!
而陈庭柳则在一旁说道:
“嗯,不管能来几个,到时候你凑出一桌来,先玩西事图,然后转玩大望族。不必求胜,但是该说道的都要展开说,嘴别闲着哦。”
大望族其实是和西事图同一时间完成的案戏,按陈庭柳所说,原型叫《大富翁》,堪称经典。而大望族的玩法框架由陈庭柳提供,内容填充就全靠孙山了。
弈者在棋局上走南闯北,购地建房的同时,也会触发各地的风物签,介绍与风土人情有关的一些趣闻,同时还会随机影响游戏的进程。为了把这一部分做好,孙山没少下功夫。
也正因为十分了解大望族的内容,孙山便有些担忧。
“这大望族说到底还是以商事为乐,即便加入了各地风物,在那些士子眼中也不过杂学逸闻,怕是讨不到什么彩。”
“讨不到就对了。当有人提出玩法有趣,但内容浅薄的时候,你再拿出其他版本给他们玩。”
“还有其他版本?”
孙山一个愣神,脱口而出。随即就对上了陈保投过来的疑惑目光。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好在陈庭柳反应飞快,用最轻盈的笑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舌头微微吐出,略显得意地说道:
“是啊,你从四方隐士那里搜罗的诗词佳句,我已经全都整理好了,专给文人雅士准备的诗词版现在只差最后的润色了,没想到吧?”
陈庭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孙山脸上一热,赶紧顺着她的话说道:
“啊……!的确是没想到。陈姑娘做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呢!”
孙山加重了后半句的咬字,还给了陈庭柳略带埋怨的一瞥——撒谎不要紧啊,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哈哈哈哈!”陈保仰天大笑,拍着孙山的肩膀赞道,“要我说,真正出人意料的还得是孙郎君!那些个诗词,我这个大老粗看了都觉得心头一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美的句子啊……孙郎君,到底是哪里的隐士,竟写出这般好词?若是拿着这词献给官家,都能直接赐个进士及第了!”
这是把那位苏轼的传世之词给用在了……案戏里?
孙山的脸颊微微抽搐,他还得庆幸,陈庭柳没把《水调歌头》的创作之功也安到他头上,只说是隐士之作。
不过即便如此,解释起来也颇为麻烦,孙山只能含糊其辞。
“要是真的看重功名也不会去做隐士了。我在科举之前曾四处游学,有幸结识了一些奇人奇才,受益匪浅。不过孙山已经立下重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姓名行踪。所以即便是长辈相询,我也不敢妄言破誓,还请伯父见谅!”
孙山本身就是隐士林逋门下,也的确通过师父认识了一些山野遗贤。所以这话半真半假,竟然一点破绽也没有,谎言如丝般柔顺。
陈保则不无遗憾地感叹道:
“郎君信义,是个真君子!有侄女和郎君在,山郎这块招牌,我陈保一定把它做成十足真金,扬名天下!”
一段小小插曲就此揭过,陈庭柳偷偷地向孙山挑起了大拇指,应该是在称赞他的演技和应变。
而孙山也趁陈保不注意的时候,对着陈庭柳隔空虚抱一下,又伸出了一个指头前后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