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现在我出门倒是容易,陈姑娘若是出去,很可能会再兴波澜,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回屋中稍待,看看蝶儿脸上的伤。我快去快回,咱们一同晚膳。”
劝住了陈庭柳,孙山步履匆匆,直往前院大门走去。
杨怀信正拿一块帕子擦着脸,看见孙山要出门,只冷冷说了一句:
“某家不拦你,外头那些人却不会不管。你难道要一路打出去吗?”
“什么打出去?我可是读书人!”
后来的事情证明,陈庭柳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确是念在了大宋的命门上。
孙山刚走出院子,就见几个气息不善,平民打扮的人围拢过来,必是皇城司暗哨无疑。
孙山也不等他们逼到跟前,自坦然伫立,以刚正之声喝道:
“吾乃今科贡士,下月还将进宫殿试。尔等何人?欲将士子软禁家中吗?”
马行街亦是内城繁华所在,陈府虽不是座邻正街,但门前道路上也有不少行人。听见孙山高喊,不少好事之人就开始四下张望。那几个皇城司暗哨皆是一愣,也不知如何是好。
孙山见状,又往前走了两步,原话再喊一遍,还用目光锁定了鬼鬼祟祟的那几人。
领头的还真不敢把事情闹起来,权衡一番,终于还是缩起脖子,假作路人,从孙山面前离开了。他的手下也有样学样,真无一人敢当街阻拦士子。
孙山摇头苦笑,真觉得自己先前是自戴枷锁,谨慎得过了头。陈庭柳提醒他的话,曾公亮也说过,怎么早没开这个窍呢?
而得知院中变故的刘从德,大概明日就会登门问罪。不知道他这个皇城司的小头子,是不是也会如此敬畏士人。
孙山并没有去什么医馆,随手买了两条碎布,自己包扎好了肩伤,又在左近街上挑那物美价廉的熟肉买了一些,然后就回返了陈府。
这一晚上,三个得胜将军好好吃了一顿肉食饱饭,连一犬一隼都跟着沾光。
第二天一早,孙山主动请缨出门买朝食。蝶儿的脸肿着呢,怎么好再让她去跑腿?
一出院门,倒是没再瞧见什么暗哨,却是一头撞上了骑马赶来的刘从德。
刘从德也看见了孙山,他不等马停就仓促跃下,镶着宝石的马鞭随手甩了两下,再一开口,却是把孙山吓了一跳。
“孙兄……”
怎么回事?没睡醒呢?
孙山连连摆手,这回不再是卑微,而是打心底觉着别扭。
“当不起衙内如此称呼。”
“如何当不起?”刘从德竟是上前一步把住了孙山的胳膊,亲热得让人心里发毛,“孙兄娶了柳儿,小弟娶了王君怜,是官家唯二爱慕之人。我上次就说了,咱哥俩同病相怜,称兄道弟那不是应该的吗?走走走,小弟请孙兄吃些朝食。”
昨日里苏醒了野性,转换了心态,孙山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面对飞扬跋扈的杨怀信,他可以一拳打过去。可是这笑脸相迎的刘从德又该如何应对?孙山心里还真没个准数。
于是稀里糊涂地,孙山就被刘从德拉到了一处酒楼。这家是清早就开张,也做着朝食生意,所售汤点肉羹自是比小铺子里要精致,也昂贵得多。
最终,刘从德用吃一份,带三份回家的条件,终于劝得孙山安坐。
不用自己掏钱,还能让陈庭柳吃上一顿丰盛的朝食,倒也是一桩美事。当然更重要的是,孙山也想听听刘从德到底要说什么。
也许……眼下的局面还可以有一丝转机?
劝诱
虾蕈馒头,菊花饼;旋炒银杏,栗子糕;水晶皂儿,签盘兔;金丝酥蜜,鹌子羹。
各色美食把桌子都摆满了,似乎是在彰显刘从德的诚意。
孙山在口腹之欲上没有太多追求,但一想到这些精致的菜肴稍后都能进了陈庭柳的肚子,他的脸上也不免露出笑容。
而刘从德最会顺着竿子往上爬,一边给孙山布菜,一边没口子地称赞道:
“听到手下回报,小弟这才知晓,孙兄原来也是文武双全,深藏不露啊!小弟最敬佩文武双全的英雄汉!单是文成的,武就的,却也寻常。你想啊,人活在世,谁不得有点看家本事?可是文武殊途啊!能做到两者兼修,还修得大成,方可称得上是当世奇才!”
话其实没错,人活在世,总得有点本事。而刘从德的本事,大概就是能屈能伸吧。上次见面还强硬威胁,几天之后又极尽讨好……
讨好?孙山忽然有些心虚。自己这些年讨好别人的时候,不会也是这副鬼样子吧?
“衙内谬赞了,我们略过这些客套,直接说正事如何?”
刘从德欣然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孙兄肯定是觉得,先前威逼不成,小弟此番便是来利诱的,对不对?”
孙山坦诚地点点头,丝毫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哈哈哈哈,孙兄也是直爽之人。那这事情就更好说开了。大丈夫在世,无非功名利禄,权柄美人。旁的不说,柳儿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孙兄与她朝夕相处,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孙山没有回答,抓紧吃菜。
没有答案,就不是没有想法。
孙山的反应让刘从德十分欣喜,他赶紧继续说道:
“孙兄不妨想想,在太后眼皮底下,官家效仿先帝行事,真有成功的可能吗?眼下是太后不予计较,哄着官家玩。包括小弟插手,其实也是玩闹。可是等哪天太后不想玩了,认真起来,你们又要如何抗拒?凭着一身功夫?还是嚷嚷得满城皆知?呵呵,全都没用!”
“一身功夫或许真的难有大用,不过闹得满城皆知……倒也不失为玉石俱焚的一计。”
孙山已经想明白了,刘从德之所以能软下来好好说话,怕的并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的大嘴巴。
果然,听孙山如此一说,刘从德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何苦呢?有必要吗!又不是逼你犯什么滔天大罪,跟自家婆娘圆个房而已,怎么就这么犟呢!”
刘从德咂着嘴,顺手拍了一下桌子,见孙山笑而不语,又把头凑上前去,小声说道:
“你真以为她在官家心中有多重的分量?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你知道太宗皇帝是怎么发现先帝与太后有私情的吗?是先帝房事不节,日渐消瘦之故!可柳儿现在还是处子,官家也仍是童男之身。根本没碰过她,能有多深的情义?就算有,等官家大婚,尝过了其他女人的滋味,什么海誓山盟也都该忘了!你怕个什么?”
孙山脸色微红,他自己也是童男之身,并不能切身体会刘从德的意思。
而且刘从德越说越离谱,孙山怕他再有涉及深宫秘闻的惊人之语,便将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去。
一件他不能不关心的事情。
“衙内,天家之事不是在下可以妄议的。我另有一事想向衙内请教——那郑桐背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孙兄,这可就不对了!”刘从德正回身子,摇起了手指,“孙兄什么都没答应我,却要从小弟这里打探消息?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孙山微微一笑,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刘从德的秉性。跟这种人打交道,也许用陈庭柳的说话方式最为合适。
“衙内不是来谈交情的嘛,怎么能用做生意的规矩?而且孙山并非求衙内出手帮忙,只是说出一个名字,让我知道知道厉害,也不行吗?”
刘从德眼珠一转,随即说道:
“嘿嘿,也行!那就告诉你。郑家三房其实没什么靠山,郑家大房做着雕版印书的生意,正是凭着这门生意,攀附上了当朝宰辅——王相公。”
“王孝先?”
“嗨!不是次相王曾,小弟说的是首相,王钦若!”
“倒是忘了此贼!”
听到王钦若这个名字,孙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是师父在天下间最恨的一人。
王钦若在真宗朝鼓吹天书封禅,劳民伤财。他还挑拨离间,陷害忠良,是个十足的奸臣。本来已经获罪罢相,出知江宁府。可就在去年,首相冯拯告病,朝中缺一老臣坐镇。太后偏偏想起了王钦若,将他招入京中,再次拜为首相。
得知这个消息后,孙山气得两天没吃下饭。而远在杭州的师父,恐怕到现在都没个好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