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
烈焰高崖之上,红衣少女手撑崖岸,俯身诘问, 声声悲切。她额心有凄烈的曼珠沙华印, 凤目潋滟, 眼尾妖娆, 置身火海而无恙,俨然异兆。
她乃冥河之母、酆都鬼君的化身——顾彼岸。
她亦男亦女, 此方不过是幻化成了初身,原本她就是为了卫知而变幻出男形,如今她对卫知是心灰意冷,便也懒得继续维持男形。
她是忘川之上兀自绽放的灵蕖,因窥见千年来女子倒映在忘川上的苦相, 受红尘悲事感染,方化女形。
不久前她带残余鬼军血洗了仙界, 之后各大修仙世家齐齐派出得力干将,组成驱冥军团,来到酆都鬼城。
领军中有人出自太极门,质问她:“你为什么要灭我太极门, 你与太极门之间有何宿怨?你不也曾是门中子弟么?”
军队里唯一的神族神情恍惚了起来, 唤起鬼君原本的名,“九歌……”
“师父啊……”顾彼岸笑中带泪,又哭又笑,笑容间或狰狞, 间或妖魅, “我再问你一次,若我说——我爱你, 你会如何回答?”
“荒唐!”卫知毫不犹豫道。
“为什么你不爱我?因为我是你徒弟?还是因为我曾是女娇娥?”顾彼岸神情魔疯,似悲似喜。
围观者闻言,一片哗然。
“你竟然对你的师父生出这般歹念,离经叛道!离经叛道啊!”一个道士打扮的散修指着顾彼岸的鼻子骂道。
“阿弥陀佛……”一佛修摇头不止,双手合十你念起佛号。
“凡修!我与师父之事由得尔等指摘?!”顾彼岸勃然大怒,双袖一挥拍飞两个多嘴的修士,众人噤若寒蝉。
“九歌,你听着,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卫知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师父……”顾彼岸声带渐颤,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充满恶意,“你是一个女人,所以接受不了一开始也是女人的我,对不对?”
这个卫知守了千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轻易地抖落在青天之下,被所有人听了去。刹那间,卫知眼神一片空白。
众人瞠目结舌,大多都表示并不相信。卫知是谁?六界第一美男子!且是战神,怎么可能是个女的?
但顾彼岸好歹是他的徒弟,这徒弟说的话自然有几分可信度。众人议论纷纷。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师父是男是女?”好事者忙问卫知的二弟子毕昭世。
人群中,长大了的毕昭世握紧了拳头,垂首不语。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毕昭世一直相信师父是男人,一个优秀而俊美的男人,是他一直以来追逐的目标,怎么可能会是女子呢?这简直是破坏他的信仰!
“师父,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么?你看,这就是证据——”
顾彼岸手中是一个卷轴,它当着众人的面展开了它。
——万机策。
那是记录了每一个人生平的奇书,贯穿古今,藏于原天机门天机殿。
顾彼岸已经在上面写下了“卫知”这一卜名,开头清晰写着“鹤山云氏长房妻关氏生一女,取名曰非乐,由于长房缺子,故称女为男,一谎千年……
后面还有什么,顾彼岸却不令看了,收起卷轴。
卷轴质地特殊,所蕴灵力惊人,上有鸿钧神印,无作假之可能。
再也没可能瞒下去……卫知无措之下又有些释然。以纸裹焰,这么多年,也够了。
“对。我是一个女人。”六界第一美男子无奈地道。不过其实承认这点也没什么,毕竟她现在都非仙界中人了,过去的那些小心翼翼大可不必。
她抬掌置于自己额头,眉间标志性的兰形金痕骤然消失,而后手中多了一枚通体发亮的金针。
刹那间,其五官的棱角柔和了下来,再不复女仙们朝思暮想的俊朗,却呈现出六界难寻的惊世之美。
世有凡夫歌赋比兴,试写神女之貌,可再璀璨绚烂的文笔又怎及她分毫?
一瞬间,在场不知多少仙男沦陷了进去,如堕云梦。
“众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一道若空山鸟语般清澈的声音想起,“今日我等是为何而来?”
出声的并非他人,而是卫知的小师弟——江曲泽。
江曲泽本是侵仙大军的首领,后来不知怎么的被顾彼岸害去,不但丢了妖界储君的位置,还九死一生。不过他福运昌隆,非但没有死,反而回了仙门,鼓动众人趁着冥界群心不齐,杀入冥界,一举灭其君,以保无后顾之忧。
江曲泽一袭玄衣,袒胸露Ru,风流倜傥,容貌昳丽,堪比皓月明辰。
他身旁站着白衣墨发俊朗非凡的男人,是江白墨。江白墨身后则还有一明黄衣衫的俏丽女子,满脸不快地撅嘴瞪着一切。
“对了,是为了讨伐冥界,击杀鬼主冥君!”
“对,讨伐冥界,击杀鬼君!”
群情激动,顾彼岸千夫所指。
顾彼岸却谁都不在乎,只看着卫知,等待她最终的裁决。
顾彼岸站在高处,身后是漆黑的洞穴,洞穴里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逐一被下头人的戾气感染,纷纷亮了起来……
——阴兵军团。
那是毫无智力的士兵,只听从鬼君的命令,是天生的杀戮武器。
“收手吧。”卫知只是淡淡地说,垂着双眸,并不去看曾经的徒弟。
“哈哈哈哈……”在喊打喊杀声中,顾彼岸仰天大笑着站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师父,是你带他们来杀的对不对?比起我,果然是仙门更重要……什么都比我重要,是不是,师父?!”最后一声震耳欲聋,她若红莲飘落,长剑直指卫知面门。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红衣,一个白衣,一个妖艳绝伦,一个清美绝尘。
——昔日师徒。
卫知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情绪,“若你有更好的理由,为师姑且还能宽待,可你这理由未免太偏激可笑了!就算你我师徒二人积怨颇深,那么你杀了我便是,为何殃及无辜门生?!”她拂袖,袖风震落一片火树焰花。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师父虽然忽略我,可却是门中对我最好的人了呢。所以,呵呵……”她妩媚一笑,“小岸才会贪恋啊。”接着,她出招了!剑锋凌厉。
与此同时,阴兵们收到感召,纷纷跳下山崖,杀入人群。一时间,人声鼎沸,血流成河。
“师父,你可别手下留情。现在的我,可是个魔头。”顾彼岸一边笑,一边进攻。
卫知身形飘渺,躲过了所有的攻击,却并未出手。
“师父,你不是来杀我的么?来啊,杀了我,一绝永患啊!”顾彼岸持续用武力和语言去激卫知。
顾彼岸接连道:
“不然,徒儿的相思曲可不会绝弦,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
“从仙界到人间,
“从神都到地狱,
“从现在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我将会永远缠着你、试图占有你,师父……”她舔了舔鲜红欲滴的唇。
卫知一阵作呕,她作为身心体正直的女性,不管对方生得多么艳美,都不可能受到诱惑,只会感到别扭甚至恶心——更何况,这名女子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大抵是她神态中的厌恶被看穿了,顾彼岸面露凄色,“就因为我是女的,就因为我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我们就永远不可能了么?”
“是啊。”
卫知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是宿命之哀。
“那么……我再度变成男儿如何?”顾彼岸一下子悲色顿消,仿佛方才那不过是演技。她抬起艳丽红袖遮住头面,再猛地甩袖,若京剧变脸般幻化出一副俊美无俦的男儿面,凤眼飞扬,妖异盛俊——他长大了。
“我这男相,师父可是喜欢?”连声音都变成了低哑磁性的男音,好似暗夜里靡靡的蛾子振动翅膀。
“你……”卫知瞳孔颤抖,面露一丝动容,“你又是何苦呢?”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不可能爱上你啊,我的孩子……
“不苦啊师父,我本就是冥河中诞生的神灵,非男非女,不过是万年里无数女子悲泣于奈何桥俯视着我冥河,我眸中倒映太多这样的面孔,还以为为人者当如此,幻化之初才成了女儿身。”顾彼岸急迫地解释,仿佛之前痛恨着卫知的不是他。果然,他还是喜欢啊。太喜欢了,喜欢到可以不计较之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