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琉璃话锋一变,转怒为哀,泫然欲泣道:“她的鲤鱼,你还养在府上呢。说到底,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我这个碍事的太子妃,便是哪哪都比不上她……不如死了算了!”
一番话里,三分真心,七分浮夸。
偏偏说罢,琉璃便长叹一声,往碧湖旁奔去,一只手已然扶上回栏。
宫人们面色一变,惊惶道:“小姐!”
谢楚行亦是眉间一锁,心想自己说的话可是太重,不禁思量,便不由自主地起身去拉琉璃。
琉璃想不到谢楚行会来扶她,早就及时侧了侧身,放下了已然搭上回栏的一只脚。
开玩笑,不过是作作戏罢了,谁要为了罗素衣的几尾鲤鱼去死啊。
琉璃一边回身一边道:“算了我又不想死了……”
谢楚行正急身扶她,如今猝不及防与她一撞,那回栏低矮,眼见着琉璃便要撞上去。谢楚行面色微变,探手将她捞了回来,对调之间,却步履一晃,竟掉下了湖中。
只听得噗通一声,湖水四溅。
谢楚行些许狼狈地立在水浅的湖畔,纹神色暗沉,衣衫尽湿。水沿着他冷峻的眉骨淅淅沥沥划落,映得那张无瑕的玉容,更添几分阴沉。
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太子殿下,廊下一片死寂。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琉璃僵硬地捂了捂脸,试图挡去谢楚行那如刀剑冷厉的幽幽目光。
负荆去请罪
太子府中,华灯初上。灯色朦胧,斜斜打在几株碧竹上,在朱红的宫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宫人们小心翼翼,捧着玉盘行入太子的寝殿。
今日殿下掉入东湖,神色一直不大好,除了吩咐膳房炖了碗鱼汤,便冷着脸再没说过一句话。
李德福将玉盘递到琉璃手中,一脸难色道:“盛小姐,老奴也只能帮您到这了。您将这碗鱼汤端进去,再跟殿下好好告个罪,说不得他便放您回府了。”
被扣押在太子府的琉璃沉默些许,脑海中闪现出几个画面——
谢楚行接过汤碗,反手就朝她脸上扔、谢楚行死死按住她的脑袋,往东湖里压、谢楚行一脸杀气……
前路坎坷。
“……”
琉璃沉重地叹息一声,终究是没有办法,接过汤碗,又往身后藏了根木枝,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谢楚行的殿门。
殿内气氛低压,灯色昏沉。
清冷的月色下,谢楚行倚坐在轩窗旁,身姿冷峻,神色淡漠,瞧不出喜怒哀乐,正执着公文默默批阅。
“……太子殿下。”
琉璃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壁。
乍听到她的声音,谢楚行长指微拢,冷眸一凝,平生添了几分杀气,连殿中的气温仿佛都低了些。
琉璃视死如归地行到他面前,将手中玉盘搁置在案上,低声道:“这是殿下吩咐膳房做的鱼汤,我为殿下端来了。”
“……”
谢楚行瞥了眼汤碗,便继续垂眸批阅公文,对琉璃是瞧也不瞧一眼。
……这便是在跟她闹别扭呢。
琉璃尴尬地咳了咳,实在无法,只能想到太子府中宫人们教她的那个办法。于是悄悄从袖中抽出一根木枝,递到谢楚行眼前。
谢楚行生在宫门,历经血雨腥风,感知异常敏锐。他神色一冷,往后退避,长指却已经紧紧地按住琉璃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琉璃:“……殿下?”
谢楚行眉间紧皱,目色幽深地审视了她几眼,语气冷若冰霜,终于与她说话了:“怎么,害孤掉入东湖不说,还胆敢刺杀孤?”
琉璃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哪敢刺杀殿下。”
琉璃捧着木枝,丽眉微皱,做回忆状:“府中的人告诉我,只要我捧着木枝前来,殿下就会原谅我了……对了!他们说这叫负荆请罪。”
说罢,眼眸熠熠,满含期许地望着谢楚行。
谢楚行一顿,长指在她皓腕上轻轻一拭,随后收入袖中,冷哼道:“他们对你倒是不错。”
琉璃笑了笑,唇畔弯弯:“那殿下您原谅我了吗?”
谢楚行敛了敛眸,忽而淡淡一笑道:“你将这负荆请罪的典故告诉孤,孤便原谅你。”
“……”
琉璃一噎,神色飞快垮下来。
良久,无奈地拽拽谢楚行的衣袖,小声道:“你教教我嘛。”
谢楚行神色一顿,心中笼罩在无边夜色之中的东湖,忽然泛起波澜,久久无言。
身为太子的这些年,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盛琉璃这般,笨得这么明目张胆,这么肆无忌惮的。偏偏她又爱撒娇,软糯的小指勾着你的衣摆,那双明眸定定地瞧着你,真让你气不起来。
谢楚行便淡淡地将那廉颇与蔺相如的典故告诉了琉璃。
“……”
琉璃听罢,甚是欢喜,伏在谢楚行身侧,道:“那蔺相如既然原谅了廉颇,那殿下也一定会原谅我了?”
谢楚行好笑又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语气低沉道:“孤可不是那不计前嫌的蔺相如。”
琉璃及时道:“您自然不是,您比他还要好。”
“……小马屁精。”
谢楚行冷哼一声,语气却不轻不重,已然是不与琉璃计较的模样了。
他又伸出长指,将那汤碗挪到琉璃面前,淡淡道:“喝了这碗鱼汤,盼望着你那脑袋能更机灵些罢,莫在诗会上丢了孤的面子。”
“……”
琉璃一顿,显然是将罗素衣的事忘到了天边,闻言不禁十分苦恼,长吁短叹地捧起鱼汤喝了一口。
待惆怅地喝完了鱼汤,琉璃才忽然回过神。
“……殿下”
琉璃怔怔地望着青瓷小碗中的鱼,懵懂问道:“这是什么鱼?”
谢楚行宛若寻常,云淡风轻道:“东湖里,我们琉璃最讨厌的那几尾鱼。”
琉璃眨了眨眼,怦然心动。
本来无一物
罗太傅设的宴在竹园,只见碧竹幽幽,曲水流觞泠泠作响,锦衣宾客们三两而谈,出口风雅,仪态万千。
暖阁之中,一拢竹帘,将男客与女眷隔开,罗太傅鬓发似雪,身姿却依旧清傲,不失当年太子太傅的风骨。他正与特邀前来的昭王相谈,言语中很是相投。罗素衣端坐在下首,容貌无瑕,气质绰约。
一番清谈过后,谢楚行与琉璃同行而来。阁中寂静一瞬,数道目光却悄悄落到罗素衣身上。
罗素衣神色一顿,眼睑微垂。
谢楚行不疾不徐,从容地与昭王、罗太傅见了礼道:“见过皇叔,恩师。一别多日,不见恩师,不知恩师如今可好?”
罗太傅连忙朝他抬抬手,和煦笑道:“承蒙殿下挂念,我一切都好。这位是……”
他瞧了瞧琉璃,颌首笑道:“想必便是盛家的小姑娘了,不错,钟灵韵秀,颇有风骨,与殿下很是相配。”
琉璃便朝罗太傅笑了笑。
昭王立于一侧,心中失笑。这位盛家小姐倒是可爱,人家夸她,她便朝人笑。
罗素衣忽然轻声道:“既然殿下已到,便开始列坐吧。”
众人纷纷颌首,绕着曲水流觞依稀席地而坐,罗素衣将盛了酒的玉盏放在清水中,水波澹澹,玉盏徐徐而下,途中停留在谁面前,谁就得饮酒一杯,并且赋诗一句。
“……”
谢楚行挑了挑眉,无言瞥了琉璃一眼。
琉璃一顿,心领神会般地,默默在他身侧坐下。
玉盏飘浮,诸宾客皆题了几句诗,不乏文采斐然者,其中更以昭王、罗素衣所题出尘脱俗,大受众人赞赏。
琉璃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渠旁,目光随着望着那玉盏漫无目的地转。这若是在九重天上,她心中一念,想让这玉盏去哪这玉盏便能去哪……如今怎么在人间受这等疾苦?
思绪纷飞,琉璃一时恍神。
“……咳。”
谢楚行重重一声咳,将琉璃唤醒。
琉璃一顿,眼睑垂下,便见那玉盏正悠悠地停留在自己身前,而且显然,是有些时候了。
罗素衣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盛小姐,若是一时没有灵感,题不出诗,自饮三杯也无妨。”
“……”
琉璃挑了挑眉,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一笑,眉眼弯弯道:“多谢罗姑娘美意,正好我有些渴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摸酒杯。
众人错愕不已,唯有昭王失笑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