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刚要张嘴,她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本宫今天心情不好,实在没心思跟你们玩猫抓老鼠那一套,直接招供,本宫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妖女——”
明玉垂下眼看他们,“槐安巷杏花口四十八号。”
话音一落,室内立时一静。
地面上原本拼命挣扎的人,也都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陷入寂静。
——这是他们的家人被软禁的地方。
明玉没有回头,而是将长剑移开,目光始终平静如水,却无端令人不敢直视。
她没有再开口,就像王座上手握权杖的统领者一样,俯视着这些被她捏住了命门的狂徒。
倒先是那个“舌头完好”的人先忍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发出一长串尖厉的笑声,彷如来自地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哈哈哈——长公主,像您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早就习惯了将我们的命踩在脚下了吧——”他猛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将一切都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吧,但这世上也不是什么都能如您所愿的——”
明玉神色不变,只将长剑横胸在前,金属银白的光泽瞬间映在她脸上。
“寒城最大的那支商队的领头人——是您的人吧,她死了!您不是最爱惜手下的人吗?她死了——一尸两命,连同她的丈夫也逃不——”
明玉眸色一厉,剑光一闪,抬手便斩断了他一只胳膊。
鲜红的血液瞬间奔涌而出,凄厉的叫声响彻室内。
薛行简当即站了起来。
真相
而明玉连眉峰都未动一下,赤红的鲜血从剑尖滑落,她以剑抵着他的眉心,“本宫十四岁那年便敢当庭呵斥匈奴王子,你或许可以赌一赌,现在你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会加诸在你妻女身上——
“而你唯一能为你妻女求的,便是说出我那位堂弟的下落。”
他旁边的“哑巴”簌簌发抖,几乎抖如筛糠,两股间的衣服也渐渐被泅湿。
他的脸被按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可怖,微弱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地面发出的,却依旧字字清晰,足以令离得最近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玉长剑一挥,立时退后一步,“启儿——”
站在她身后的萧启立刻应声,就仿佛蛰伏已久的猛兽——
她却并没有回头,只望着头顶雕龙篆凤的彩漆,“丹书铁券,我都可以不要,事后你如何处置我也都认,现在我只向你借一样东西。”
说着,她取出袖中的丹书铁券,寒碧举着托盘站在她身侧。
铜器“嗒”地一声落在木盘上——
萧启一惊,“阿姐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借兵,拿去便是,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明玉依然没有回头,就仿佛一回头就会失去所有勇气似的——她只是低下头看向前方的窗棱。
“翠微,带人去把周家给我围了。”
“是。”
“等等!”
翠微立刻站住。
手臂猛地被人拉住——“晏平!”
明玉眼神微冷,“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翠微一怔,立刻转身,“……是!”
陈渭声音更厉:“萧明玉,你冷静一点!”
“我已经冷静了二十年了!”萧明玉猝然回头。
“可我又得到了什么?该我的我一样也守不住,我爱的皆因我所伤——陈渭,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回来告诉我你就要死了,好叫我替你收尸吗?!”
她双目充血,彷如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底渐渐涌上血丝。
明玉却看着他忽然一笑:“十四年前你是怎么与我讲的?说‘人都是求生的,哪有求死的?’是不是?
“——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会放你走。”她笑着甩开他的手,便要转身离去。
而他立刻反手抓得更紧,他揭下面具,露出瘦削的脸来,“十四年,晏平,五千多个日夜,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每一天——我都记得,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再回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他抓着她的手臂,目光铮铮,“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那我今天就算是爬也会爬到你面前——晏平,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明玉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突然高上去,“我宁愿此生都不与你再见——只要你还活在这世间,我便会觉得安慰,你懂不懂!”
她后退一步,踩进泥泞般的血里。
“杀妻夺女之仇,对吧。”她在他有意开口前打断他。
她的眼睛还是含笑的,却笑得凄冷。
他点头,“是,杀妻之恨,夺女之仇,我必须报。”
“那再连上你自己,我必须要亲手去砍了他。”
所有的情绪全部敛去,她的脸上,已只剩皑皑冰雪。
“晏平——”
她蓦然转身,义无反顾地踩过那滩血迹,跨过那只断臂。
仿佛一去不回头的燕赵志士。
“婉婉妹妹……”他在她身后颤着声音叫她。
她推门的手一顿,然而只是一瞬,殿门再次被推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明玉头也不回地走出殿门。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剑尖滴落的血迹似已干涸,在地面上只剩下一篇紫黑的印记。
“咳咳——”陈渭猛地捂住胸口跌落。
萧启一惊,然而已有人先反应过来——
韩俊臣立刻冲上前扶住他,“公子!”
众人当即纷纷围拢过来,萧启一边盯着人将殿门关上一边让人将宫城封锁,刚一低头,便看见陈渭突然捂着胸口抬起眼来,“薛中书,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萧启一愣,滚到嘴边的话也立时没了影子,而就站在他身侧的薛行简,此时也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不肯回头,就是怕我拦她。”
何况,她现在最不想、不敢见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陈渭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纵然面色惨白,他却仍扯开嘴角笑了笑,“她一共给我写过三封信,两封都在说你——”
薛行简看着他,“其实不止三封,但大多数都被她烧了。”
“所以现在——”
“陛下已经命人全城戒严了,周家那边也早有安排。”
他骤然松了口气,一脸“难怪你们这么沉得住气”的表情,而这口气一松,便听见一边的萧启面色复杂道:“所以,你是我姐夫?”
陈渭看他,“这还是我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姐夫’二字。”
萧启:“……”
他扶着韩俊臣的手起来,“十四年前你姐姐便与我和离了,只是没有公之于众罢了。”
“明玉跟你和离了?”周亚臣皱眉打断他。
陈渭一脸“不然”的表情看着他,韩俊臣解释道:“殿下是为公子将来回京,留一条退路。”
大家欲言又止,纪廷和打断他们所有人:“刚才提到商队——这些年予我递信的那个人是——”
陈渭静静看着他。
周亚臣侧过头:“你竟然还讨到过老婆。”
纪廷和看他,“你会往逝者身上联想吗?”
“你今天不就联想了吗?”他理所当然,“从他今天踏进这个门你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
纪廷和一滞,周亚臣直接看向陈渭,“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
他的声音始终如往日一般低沉,沉入深潭,可就连萧启也听得出,他话底掩不住的颤抖。
陈渭笑了一下,萧启接着忧心忡忡道:“可阿姐反应那么大,你是——”
他半靠在韩俊臣身上,依旧笑得无谓,“再怎样,现在也还死不了——陛下准备车驾去周家吧。”
阳光照进他眼底,映出厚重的沧桑,而这沧桑却偏有几分不羁的落拓。
萧启本能点头——这个人,身上温暖的气息太重,几乎本能地便能让人放下戒备去相信他……
明明像个不羁的浪子,却偏偏比最坦荡的君子还磊落……
难怪……难怪阿姐,当年会选他……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刺眼的时候。
一驾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从西直门驶出,直接溜进旁边不起眼的巷子里。
车辐汩汩而行,马车在轻微的颠簸中快速地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