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明玉侧头看她,就仿佛在看一个阶下囚。
郑敏月一愣,似瞬间被她话里的理所当然击中。明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逼近她,“郑家?郑尚书污我里通外敌、出卖朝廷,论法?当诛。”
她在她面前站定,“原本,本宫仁慈,也念你外祖郭家的旧情,便赐你父亲白绫一条,留个全尸,也算全了名声,你几位兄长罢官,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便也罢了。”
她的声音始终温和,只语调里却飘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寥寥几语,更是如同锋利的匕首,暗芒一闪,轻易地便豁开血肉。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样算计他,”她的声音陡然一利,“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留的了,便发付大理寺,让他们好好的查一查吧。污蔑当朝公主,祸乱天家,勾结外寇,哪一条,都够诛你们家满门了。”
她向后一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仿佛在看蝼蚁最后的挣扎。
郑敏月惨白着脸嚷道:“你真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吗?陛下就要亲政了,你——”
明玉的目光却突然偏过她,声音里更带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周大人——”
周易猛地一愣,生理上本能地一哆嗦,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便被后面传来的低沉男声打断——
“殿下万安。”
众人纷纷回头,来人一身朱红官服,步履方正阔稳,遥遥从院中走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周亚臣。
周亚臣走近屋内,“殿下,”目光又落到她身后,微一拱手,“薛中书。”
薛行简回以一礼。
明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周大人是怎么进来的?”
周亚臣面不改色:“门开着,便进来了。”
“周尚书是来找薛中书?”
“不,臣是来找殿下的。”
明玉眼神一变,室内的空气也蓦地一静,而周亚臣依然似声色不动:“八百里加急密报,还等殿下裁夺。”
“你应该去找皇帝。”
“陛下让臣来找殿下。”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明玉挑眉,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折本,“你怎知我在此?”
“懵的。”
“……周老五。”明玉咬牙切齿。
这一次,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玉一眼,又转而对上站在她身侧的薛行简的眼睛,慢条斯理道:“陛下年少可欺,臣却是一把年纪了,老婆都娶了两个了,与殿下更是一起长大,算半个青梅竹马。臣见薛中书第一面,便知殿下必会动心。”
明玉手中的折本几乎要拿不稳,这人是来砸她场子的吧,她霍地将折本合上,“跑这儿来跟我倚老卖老了是吧,老五,不如我调你去前线,把俊臣换回来吧。”
说着,她将折本拍回他胸口,却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抽出袖中的半块令牌,“翠微。”
“殿下。”翠微立刻上前,双手接过令牌。
而明玉的吩咐异常简单:“你亲自去。”
翠微一怔,而只是瞬间,她便立刻道:“是。”
明玉回头,看向就站在她身边的薛行简,“你的人,我能调遣吗?”
他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怔忪,而随即他便有几分好笑的低下头,他的回答温柔而坚定:“当然。”
明玉唇边的弧度扩大,似被他的笑容所感,她再开口时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安定人心的轻快,少了些许咄咄逼人的锋芒,“赵四。”
“殿下。”
“将所有的门把好,从此刻起,府内上下,除中书与老太君之外,许进不许出。”
“是。”赵四立刻躬身应下。
明玉接着看向老夫人,笑容柔和:“这几日,便要辛苦老太君了。”
老夫人捏着龙头手杖的手不禁又更紧了几分,她看向她的目光格外复杂,到此时,也只得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没说出半个字。
明玉轻笑,却走近郑敏月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心里曾那样轻贱他,今日又这般欺辱他——我要你记得,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示意姓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安安静静地生下他,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家女眷一条生路。”
她在她蓦然瞪大的眼神中后退,微微一笑道:“休书,后面就送到你屋里。”
继而,她又转身,稳妥地将所有人都打发走,直到最后一个人掩上屋门,她才一脸严肃的转身,“周大人,你户部是怎么管的?”
而同一时刻的边塞,北风吹过函谷关,纪廷和立在寒城外的寒山上。
一旁的骏马正打着响鼻,远处苍茫的天际仿佛没有尽头的雾霭,纪廷和遥遥望了望,又转身望向南方。
纵然关山阻隔,路途险远,可再险远的路,也走了十四年了……
十四年了……
周亚臣
周亚臣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纪将军的粮草,臣都送到了。”
明玉被他气笑了:“那谁让你拆西墙补东墙,还差点把墙给整塌了。”
“总归是没塌,不是吗?”他颔首,对明玉拱手道。
明玉冷眼看他,“你知道这次报上来的军需账目有多少吗?”
薛行简接口:“两千七百八十万两。”
周亚臣抬眼,却是直接看向她身后的薛行简,“不过四十便坐上中书令的位置,薛中书果然好手腕。”
“不及尚书大人,三千万的账说平便平了。”他淡淡道。
“岂敢,区区三千万而已,怎及中书令,蛊惑了晏平殿下的心。”他眉峰平平,不冷不淡道。
萧明玉白他,然而,话还未出口,便听见薛行简理所当然道:“那倒确实。”
明玉:……
她笑着拍他一下,又嗔他一眼,话却是说给周亚臣听的:“廷和的事你肯帮我,我倒并不奇怪,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周亚臣别开眼,不知是没眼看她二人的情状还是为了下面的难以启齿,“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半个青梅竹马不是吗?你还是留湘最要好的朋友。”
她挨着行简的臂膀回过头看他,“可你已经十四年没跟我说过话了。”
一直冷淡的眼神到此时,倒突然兴了几分波澜,他看着她开口:“殿下过去这十数年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一直在往一个“孤”字上走吗?”微微一顿,他看了她身侧的薛行简一眼,“确实是薛中书,才让我确信你确实还有爱人之心。”
明玉挑眉一笑,一股柔和的暖流缓缓流过心间,“那你来的倒是快。”
周亚臣点头,“我也没进宫,直接让人去宫里给陛下报了个信,正好我到你公主府的时候,宫里的安德公公也来了,要我直接找你决断,另外——”他反手抄进袖中,取出半块虎符来递给她,“陛下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金属熔铸的半块令符此时便静静地卧在他的掌心,古铜的色泽喑哑而温润,象征着金戈铁马所拥护的权力。
明玉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我还想多活两年,他怎么给你的,你便怎么再还给他吧。”
周亚臣蹙眉:“那你接了还给他不便是?总归是你们萧家自己的事儿,还偏偏要扯我进来。”
她凉凉地看他,“那谁让你接了呢?”
言罢,她拉着行简的手,转身便往书房深处走。
气得周亚臣在她身后道:“我若不接,直接丢在街上吗?”
“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看出我与怀瑾之间的事的。”她在书案前停下,直接反身坐在案上道。
“我说过了,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会心悦他,”他径自在书案对面的方椅上坐下,“剩下的事儿,只要时时留心,也不难发现端倪。皇帝年少无知,我不是——”
他的眼神平静却锐利:“太学的事,中书一跃成为仕林领袖,本便引人注目,而且听说韩俊臣离京也是你的手笔——别人探听到这样的内幕或许会以为这是你们二人不和,我却不这样认为。何况,加上后面中书坠马一事,即便殿下尚把持得住,中书也一定是动心了吧。”
薛行简浅笑,明玉怕他恼了,忙要开口,却被他按住掌心。
他温柔的眼神安抚地对她笑笑,“周尚书好眼力,不过,是什么让你如此笃定,殿下一定会青睐于我?”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你这样的,我自然肯定。”周亚臣理所当然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