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00)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祝毕。”

老人威严万方、辽阔高远地唱:“礼成——!”

沉雄的乐鼓声猛地传来!百姓刹那间欢声大动,巍巍声浪,冲天而上!就是此时,辛鸾绷紧手臂,整个人向上箭一样地弹了出去!

可就在他展翅的瞬间,人群中忽然窜出一只手,狠狠地压住他的翅膀:“辛鸾你冷静点!”熟悉的气息强悍地围拢了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带着咬牙切齿的急躁。那是邹吾!

可是辛鸾混不关心,也根本没有了顾忌,盛大慷慨的登基礼乐淹没了他,他在四面八方的人群中,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拼命扭动身子,左突右冲地只想往前冲。

“你疯了么!”那一刻,邹吾几乎制不住他,万人喧腾的广场,没有人留意他们,辛鸾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一个狂热的百姓,可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只浑身是血是伤的小野兽,发着狂,发着怒,疯狂地想要撕咬!

他忍不了了,他想去复仇!

“惊山鸟、鬼面蝠、绣眼乌鸦,你以为你能办到吗?!西南高地上全部都是辛涧的弓弩手!”

辛鸾眼前模糊了,他咬着一口狠劲儿,横肘撞身后的人,用流血的脚来踩他,踢他,甚至用牙咬他,死死地扳着他的胳膊,在巨大的乐声和欢呼声中,大吼,“可那又怎样?!”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那禁锢,就像想要挣脱他这绝望的命运,像他困在红槲树中那次,青筋暴起,喊哑了嗓子,当时是八面的火焰灼身,如今是四周百姓的欢声大动,他爬起来,他踩空,他又爬起来,他又踩空,好似老天都要他葬身在这里!

“我可以杀了他,让我去杀了他,你让我去杀了他……”

辛鸾嘶哑着吼,“放开我!”

他歇斯底里的声音淹没在欢呼的人群里,邹吾抓着他,死死地抱着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辛涧十五年单杀无敌,你以为你真能杀他?!忍下去!忍下去……”

他命令道,“……辛鸾你要忍下去!”

祭台之上,颂唱已毕,奏乐已毕。三公之首高声喊着:“礼成,请天子受拜。”

民情鼎沸,早已不可挽回。之后此声次第传开,各门将佐,各方君臣,齐齐后退一步,叩拜济宾王:“臣昧死,为天子贺,谨奉九钟,宜哉万寿!稽首再拜,恭祝吾王上千万寿!”

一声啸厉中,半空凌空现出双翅金色重明鸟法相!

“……不要玉石俱焚!辛鸾,他们不配你的玉石俱焚。”

既受大宝,济宾王请印玺,口授诏书,号召讨逆,以贼子之热血祭先帝,以惩国贼!赤色的火焰陡然升腾足有四丈之高,巍峨地盖过四野,越过祭坛,势不可遏!

刽子手提起重斧,日光冷冽地滑过他的刀刃,邹吾板过辛鸾的脸死死地叩进怀里,紧接着,辛鸾听见了人群惊恐失控的吸气声,紧接着,又爆发一阵热烈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瞬息间,万人伏倒,山呼万岁,杂乱的欢呼最终将呼喝汇聚成同一种声音:“济宾王!济宾王!济宾王!济宾王!济宾王!”

正午的阳光是悬天的利刃。

后来,那欢呼浩浩荡荡如回荡在山谷中的千军万马,欢声大动,恭贺新主!

辛鸾把脸埋在邹吾的腰间,忽然间,嚎啕大哭!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哭得脸色赤红,浑身瘫软,膝盖根本就站不起来,邹吾架着他往后避让,他看着眼前掠过的荒诞景象,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了,他闻到了黄土草木的腥,闻到了段器的血,他看着杀人凶手登上王位,他看着朝廷重器在怨杀好人,他想我身之所在,到底是什么人间地狱?行善者不得善终,行恶者不得恶报,这天下的是非,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颠倒?!

腥气一层一层地泛上来,高台上的辛襄眼睁睁地看祭台上的一幕一幕,看着百姓喧腾、世人跪伏。他的父亲面对此情此景,看着坛下鲜血,他在笑,是那种雄视六合、志得意满的笑。

辛襄指尖麻痹,有针尖一般的疼。他从不怀疑他的父亲适合当一个国家的主君,先王韬光养晦、无为而治的时代已经过去,他的父亲比他的弟弟更适合当一个国家的主君,比他的弟弟更有才干手腕,他雄才伟略、有俶傥之节,不出意外,他会给天衍真正地带来中兴!

可是!……他此刻,没有自豪,只有懊丧。

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声中,他恍惚听到弟弟摧心泣血的哭声,那声音声嘶力竭,充满了绝望,他霍地在高台上转身!祭台之下,邹吾巧妙地背过身去,淹没在人潮之中,人山人海中 ,辛襄空面对着千百张渺小的脸孔,南阴墟的骤风里,怅然所失。

天衍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初吉庚午。

天衍帝出殡,举国大丧,济宾王升坛即阼,受封帝陵,既受大宝,后百官陪位,特告于宗庙,开年号元兴,称帝天炀。

第71章 垚关(1)

辛鸾从来不曾在邹吾面前这样哭过。

他是很柔弱,可是他也是太知礼得体的孩子,四十九天,他再崩溃、再委屈、心境再绝望、萧索,他也没有对谁宣泄过。最开始和邹吾不熟,他不敢哭,几乎是在赔小心地活着,后来熟了,他又不能哭,所有的眼泪他都是偷偷地忍着,挨了打、受了伤也不敢抱怨。

可此时,他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忍到了极点,以他父亲葬礼的名头做遮掩,哭这一连四十几天的折磨,哭他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公的遭遇,哭他的生离、死别、劳碌、疾病、殴打和伤痛,哭他所有历尽的劫波。

可这骇人的发泄就像刀一样,邹吾抱着他,只感觉那每一声都在他的血肉里翻搅。

他不断亲吻他的鬓角、抚摸他的头发,想让他安静下来,但是根本不管用,辛鸾的哭声凄厉尖锐,哭到根本停不下来,他哭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开始急剧地倒气,死死地抓着胸口,好像要撑不过了一样。

邹吾满头大汗,最后只能束手无策地把他打横抱起来,在人群里艰难后退。

他们是忽然被人拦住的。

邹吾被辛鸾哭得方寸大乱,在移动的人海里几不辩路,来人身量不高,很是单薄,穿着柳营低阶的制服,忽地抓住了他。

邹吾一脸烦躁,看到人就想上脚踹,是那人忽地急惶惶地先开口,“我,是白角,我叫白角,他……他认识我……”

邹吾冷冷皱眉,眼前的年轻柳卫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惶然地去看他怀里的辛鸾,结巴道,“殿、殿、殿……您,还记得我吗?殿下去岁扶手之恩,白角不敢稍忘。”

辛鸾浑身发抖,看他一眼,根本也说不出话,只抓紧了邹吾的衣襟,好在没有露出什么戒备神色。

白角这才赶紧道,“是樊……樊副将,教我过来的,这里我驻扎半个,月,我熟,我带你们走出去……”

忽然闯出来一个人说帮他们,是很可疑的,但是这个时候,邹吾和辛鸾都没有什么精力来管这些了,他们的局面已经落到最低点,此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们早已不怕更坏了。

不过这白角还真的是过来帮他们的。樊邯任职之后,因为出身寒微,又得了济宾王一鳞半爪的看中,便在最得脸的时候,提出将柳营比武落选的寒门子弟集合安置成亲卫一队,宫变那天樊邯虽然是整个济宾王布局的一环,在王城中阻截邹吾和段器,但是当时完全是听命行事,根本不晓得整个大局,他也是在后来越发觉得当时事态有鬼。

樊邯是在演武场上与邹吾、卓吾交过手的人。招式见人品,他不信邹吾会是反贼,卓吾又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他们还喝过一次酒,他更不信卓吾会掳走太子,更重要的是,段器是含章太子此前最倚重的护卫,他想要下手,时机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不必要纵马从王庭杀到王城。

可是他知道没有用处的。

他只是北方山口曾经放牛的儿郎,无家无室,无依无靠,行走神京,连口音都会被人嘲笑,北伐回京时或许出过那么一时的风头,赢了不少世家子弟,可济宾王所谓的眷顾就像是北方四月的天气不可捉摸,翻手可以给他灼热的赏赐,覆手就可以给他冰冷的惩罚,如今曾经他的手下败将,不也傲然居于他头顶,拿他当执镫敲鞭的下等军士……他从苍茫的河朔来到神京的那一天,就注定困在这蛛网般的朝中局势里,如此形势,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去置喙阴森华丽的王庭中的权利倾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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