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19)

萧叡穿戴整齐,怀袖只松垮垮、衣衫不整地披了件外衣,跪在脚踏边上,他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一个庄严周正的女官?”

怀袖像是闭壳的河蚌,一言不发。

似是火上浇油,萧叡更来气了,想看她有什么反应,故意说:“朕现在便去后宫。”

怀袖这才动了一下,答:“是。”

太气了。

萧叡:“给我甩脸吗?你真以为朕离不得你不成?”

怀袖:“奴婢没有。”

萧叡走到门口,站住脚步,回身看她一眼。

怀袖微微福身行礼:“恭送陛下。”

萧叡差点没被气得七窍升天,拂袖而去。

怀袖待送走了他,洗了个澡,睡觉去了。

萧叡一连几日没来。

先前他天天来,雪翡、雪翠担心,现在他一直不来,两个小丫头也害怕,跑去问姑姑:“姑姑,皇上怎么不来了?”

也没见姑姑惊慌,怀袖道:“你们姑姑本来就是女官,这不是我负责的事。随他来不来吧。”

夏至之后,酷暑渐近。

蝉鸣匝地,日头火辣。

照惯例,小暑左右,皇帝会前往避暑山庄避暑。

前两年萧叡都带着怀袖一起去,今年没有,带了贵、德二妃,还有其他几位小嫔妃,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怀袖作为女官,还在他出发时站在人群中一道恭敬送行。

萧叡把她叫到跟前:“朕真的走了……皇宫留给你,你可要管好。你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怀袖行礼道:“臣定不负厚望,不会有失,陛下安心出发便是。”

萧叡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很好。朕就留你一个人在宫中看家。”

怀袖毕竟是四品女官,不必总跪着,但站久了,腿也不舒服,她站着将出行的队伍送走,看着朱门关上,门闩落下。

怀袖才领着一众小宫女,映着半边晚霞,安步当车,缓步回尚宫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好日子啊!

狗皇帝不在,可算是有休沐了!

第16章

何淑妃早早醒来,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说话都似有回声。

其实先前陛下来她的屋来得也不勤快,每月两次罢了。但是陛下离宫之后,莫名地让她觉得屋子好似更空旷了。

早前还以为崔贵妃失宠了,没想到这次去避暑,陛下还是带了她。

大概崔家在陛下心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崔贵妃被一番敲打之后,也没有那么张扬放肆仿佛六宫之主一般了。

何淑妃闲得发慌,就算是独守空房也不会有人来,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她抄经也抄了一箩筐了,可太皇太后待她依然不冷不热,不见有什么青眼相待。

何淑妃想了想,望见窗外枝头繁茂的花叶,道:“收拾一下我的画具,今天去御花园画画吧。”

方才辰时,日头尚不猛烈。

陛下不在,何淑妃也没甚心思打扮,可万一遇着其他妃嫔,也不能被人看了笑话,是以穿了一件淡白色云天水漾丝缎裙,外面是仙鹤纹的缂丝薄衫,戴了一套白玉头面,素净雅致。

打扮齐整了,便带着漱心宫的宫人往御花园去。

她走过一道拱月门,突然听到了一串女子银铃般的轻笑。

拨开繁茂的花枝,便瞧见一群小宫女正挎着竹篮子,正在摘花,为首是一个身着檀紫色女官服的美人,阳光落在她光洁姣美的脸庞上,一双眼珠子被照得像琉璃珠一样清澈明净,浸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美的像是在发光似的。

一个圆脸稚幼的小宫女站在她面前,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着急地说:“姑姑,姑姑,毛毛虫掉到我头上了。呜哇!”

她一哭,旁边的人便笑得更快乐了。

怀袖也想笑,可是为了自己端正的形象,只得强行忍住,忍着笑说:“噤声,宫廷之内,不得喧哗。”

她轻巧地把虫子给摘了,拍拍小宫女的脸:“给你拿掉了,别哭了。”

小宫女还皱着脸,哭得一抽一抽:“姑、姑姑,你的手才摸了虫子……啊,谢谢姑姑。”

何淑妃还是第一次见到怀袖私下的模样,没想到这样活泼,以前还以为她是个十分沉闷古板的人,就未曾见她笑过,今次一见,方才发现不同,怀袖眼角眉梢都像是流露着一股快活劲儿。跟那枝头叽啾鸣啭、欢快蹦跳的雀鸟儿似的。

她没立即上前,而是悄悄地望了一会儿,可真是好风光,怀袖是个大美人,她身边的小姑娘也个个都是小美人,着实是赏心悦目。

这萧叡一走。

怀袖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没有人跟她挤她的金丝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她可独占一整张床,也无需被人搂在怀里不敢随意动弹,她可随心所欲地一觉睡到大早上。

神清气爽。

晚上不用操劳,睡得时间更多了,每日睡到天蒙蒙亮时自然醒,打扮齐整、精神充沛地去尚宫局点卯上值。

皇帝不在,这只名为皇宫、围着皇帝运转的巨兽自然要安伏下来休眠,等待他的主人归来,没有先前那么忙碌。

怀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带带学生,借以教学之名,使唤小姑娘们给她干活,届时她检查一下就行了。

虽说也不是没活要做,但是跟先前萧叡在的时候比,那真是神仙日子。

她吃饭都比先前吃得香。

前日苗氏阴阳怪气地挤兑她,话里话外地嘲讽她近来屡次办事不利,是不是失了圣心,是以这次陛下行幸避暑,才不带她了。

苗氏这人可太会说话了,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为了揽权,怀袖便把事情丢给她,让她能干去,到时候陛下回来,苗氏邀功时,必有她一份赞赏。

这下便更空了。

她看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左右不摘也就是落红成泥,往年她也会带着小宫女一起摘花,做花茶喝。

今年正得闲,便也领着小姑娘们来摘花采露。

“怀袖姑姑早。”

怀袖给这个小丫头摘了毛毛虫,又给那个小丫头把戴歪的发簪正一正,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过头瞧见了何淑妃。

怀袖立即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她一行礼,带着身后一群小美人呼啦啦的行礼,大伙也不打笑了,瞬间收起顽态,规矩正经地作揖。

何淑妃道:“姑姑多礼了。”

何淑妃好奇地问:“怀袖姑姑好雅致,你这带着人摘花,是做胭脂还是做香蜜怎的?”

怀袖答:“是想做花茶。”

何淑妃笑了笑:“是么?我也爱喝花茶,到时怀袖姑姑做好,可好分我几钱尝尝?”

怀袖道:“我做的粗陋,自己玩着喝喝倒也罢了。娘娘是金贵人,怕苦了娘娘的嘴巴。娘娘要的话,我让内务府给您送些江南新进贡的花茶。”

这入嘴的东西,怎么敢随意给人,万一有什么闪失,责任可在她身上。怀袖婉拒了何淑妃。

何淑妃碰了一颗软钉子,脸上的笑意薄了几分:“那劳烦怀袖姑姑了。”

这个怀袖可真是棉花做的不倒翁。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后宫之中,上至贵妃下至美人,没见她得罪谁,也没见她讨好谁。

她主动放下身段结交,也不见怀袖承情过哪怕一次。

怀袖让开路,何淑妃带着宫女们离开。

她走出一小段路,回身多看了一眼怀袖,见到怀袖正在摘花,衣袖因她太高的手而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扁圆的翡翠镯子,乍一看不起眼,可那通透的蓝绿色,她总依稀感觉曾在哪见过。

是在哪呢?

想不起来。

何淑妃秀眉紧蹙,自顾自地沉思摇头,继续往前走了。

何淑妃在一处临水凉亭搭起书案,铺开宣纸,压上玉兔镇纸,选好一朵好花,调配好颜料之后就开始画了。

她画的工笔花鸟,仔细地画好线,瞧着大致有了一个秀致的轮廓,应当能画出一幅不错的画来。

何淑妃沾了一笔朱砂,正在涂色,眼角瞥见秋莺研墨的动作,不知怎的,突然忆起来了——

陛下曾陪她一道画画,那样尊贵的人,不但赞赏她的画好,还亲手帮她研墨。

陛下挽起袖子露出手,大拇指上总戴着一只扳指,那翡翠的玉色和风格与尚宫怀袖腕上的镯子极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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