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羊膻味?那下次我们还是喝鲫鱼汤吧。”
“妈!”顾川皱眉,“你什么都不用做,明姀想吃什么,我来就行。”
顾母深深看了眼顾川,把筷子撂在桌上。
“你俩有事瞒我,说吧,到底怎么了。”
明姀浑身一抖,下意识低下头,左手抓着右手,双腿绞在一起。
顾母的目光像x光,轻轻一扫射,就能把人看穿。顾川搂住了明姀,只留了个后背给顾母。
那双与顾母一样的眼眸,冷静的回望着母亲。
“明姀现在有抑郁症,不要逼她。”
明姀一抬头,只能看见顾川的下巴,他把她搂得很紧,她动不了,自然也看不到顾母瞬间的怔愣。
“实事就是这样,明姀一直不让我说,怕你们会担心。”
“明姀……”
“不,妈,我没事,我只是有一点,但我身体很好。”明姀挣开顾川,回手拿了那碗汤,就往嘴里送。“我能喝,我食欲挺好的。”
第一口下肚还能勉强控制住表情,再喝第二口,五官全部皱了起来,嘴唇张开欲呕,到了第三口,若不是手捂住嘴,恐怕全部都要吐到地上。
明姀脸色煞白,好像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白汤萝卜羊蝎子汤补气血,补益身体虚亏,阿姨明明处理的一点膻腥都没有,明姀就是一闻就想吐。
汤水顺着指缝一点一滴掉到地上,明姀看着看着,突然转身跑去厕所。
顾川也被关到了门外,放在门上的手刚要敲又听了下来,此时此刻,明姀并不想让他看见这种狼狈不堪。
顾母拍拍他的肩。
“明姀得病,多久了?”
“很久了……三年多。”
顾川有些颓然地靠向门板,听得到里面明姀痛苦的呕吐。
“我这几年,完全忽略了她,她家里人着急她生孩子,这样那样的压力下,就得这病了。”
“那她这样多久了,”顾母也看向门板,刚才明姀那个样子,她无法不注意,“她来那天就这样了?”
“是,妈,你别逼她了,不是她的原因,是我,是我不想要孩子,这么多年,我都不想要。”
顾母一下看向了他的腿,手也摸上了那个假肢。
她有些焦急,一下子,也开始慌张了。
“是那时候,那时候医生说……”
“对,所以,我不确定,而且,我害怕。”
顾川被完完全全卡死在驾驶座里,因为撞击巨大的惯性,加上雨天路滑,车头被隔离带压缩变形,只有撞碎挡风玻璃的头露在外面。
一群人试着从上往外拔,有人大叫不行,卡住了。不敢再轻易妄动,急的团团转,救援队赶来还需一段时间。后来有人想办法,用车的拉力拽开车门,旁边有人再拿铁棍跟着撬,终于松动了一个缝隙。
顾川被救出来了,送去医院的车上,医生初下结论,腿保不住了。
两条腿都没了,以后只能坐轮椅,顾母差点昏死过去,强撑着要医生尽力保住一条,顾父扶着她,听她说道如果保不住腿还不如让我儿子死了。
手术室里的顾川,脸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他看起来像睡着了,如果忽略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冲破皮肤的骨头和变形的腿。
他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不知道医生在给他做截肢,他应该在做梦,梦里许自得跟他说,顾哥,下次我们一起去挑婚纱吧。
眼角有泪掉落,护士注意到了,她问医生,两条都要截?
这么帅的小伙子,就这么没有了腿,从此以后坐轮椅,太可惜了。
“患者手术比较成功,不过还要看后续发展,而且这场车祸也或多或少影响了他的生育能力,还有心理创伤,这个更为严重,恐怕会伴随他一生。”
“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更不知道,我能不能迈过去那个坎,我有责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握在门把上的手放了下来,明姀想到了许悠然办公桌上那张照片。
如果许自得是七月最炽热的太阳,那她,只是靠她福泽庇护的一朵不起眼的花。
无所谓了
顾川上床前要拆掉假肢。
他坐在床沿把裤管撸高,按下接受腔上的负压阀门,翻折下连接袜拿出残肢,再拽下两层硅胶套一层丝绸包布,然后躺下来。
明姀坐在一边,看着他那截伤腿,回想起初见时的样子。
当时他被她推倒在靠背里,他的手摸上她的背,问,你确定吗?
明姀一脸通红,牙齿咬住嘴唇,眼睛水汪汪雾蒙蒙地看着顾川。无声胜有声,顾川喉头一紧,凌乱的黑发下眼睛亮的吓人,鬓角滑下汗珠,敞开的胸膛起伏了两下。
她就坐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一边硌得什么东西。明姀把手按了上去,顾川哑了嗓子。
“就是这?”
“对,这就是。”
明姀滑下去,跪在顾川脚边,慢慢的卷起裤管。一点点,再一点点,黑色金属显露出来,冰凉的,该怎么形容,一根支架笔直笔直的,那是力争上游的,托到大腿三分之一处。
“很疼么?”
明姀瘪了嘴,抬头看他的样子,小可怜一个。
顾川揉着她的头,抓乱了,仰头叹气。
“不疼了。”
时间是最好的愈疗,再痛的伤口渐渐只有提起的时候才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
刚尝试穿戴很不适应,截肢的部位都是新生的嫩肉,抹药膏用蚕丝包裹还是会磨伤磨破。顾川看到流血的伤口,面无表情拒绝处理,他说不穿了,假肢就扔到一边。父母过来劝过,医生过来开导过,没有用,他不配合,还把人都赶走。然而终归是有习惯的一天,习惯后看起来就和正常人差不多,除非是进安检这种地方,众目睽睽下袒露那段假肢,周围满是怜悯可惜,就是这样的日子,熬过去,也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难堪,无所谓疼痛。
明姀问,怎么拆掉?
顾川坐直了身体,先按下负压阀门,再把连接袜折下,一一脱掉保护的硅胶套袜套,残肢暴露在明姀眼底。
“不好看。”
顾川笑了下。
明姀抚摸着截断边缘,可能是她手心太软又太热,顾川瑟缩了下。
“是挺不好看的,”明姀一边安抚着,一边把脸贴过去,“不过我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你,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你。”
昏暗的房间,只有沙发旁边的台灯亮着,明姀的脸晕了一圈毛绒绒的,像水蜜桃,白里透红,满是汁水。
顾川一使劲,把她拽了上来。
明姀闭着眼,被顾川死死按在胸前,他的吻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抱歉,”顾川突然推开明姀,“我不太方便。”
“没事,我来。”
明姀去解裤带,还没碰到,已经被顾川拽住手。
“明姀,我不想。”
他眼神灼灼,看起来不是身体不适,就是不想,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明姀突然泄气一样,转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严,顾川看在眼里,像只茧蛹。
他没去解开她,靠着床板,伸手捏了捏鼻梁。
他觉得很多事,不需要特意解释说明,他嫌麻烦多此一举,可明姀不一样,他愿意多说两句。
“明姀,我跟我妈说过了,不着急要孩子的事,养好身体治病才重要。”
“治病跟要孩子没冲突。”
“我不知道,你这么拗,我答应过你,孩子会有的。”
“你现在觉得我拗?要孩子就是拗?我该说你没有用心在我身上,还是说你对我性冷淡?”
此话一出,顾川拧了眉心,盯着那个茧蛹,一脸不可置信。
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反而是明姀掀开被子,慢慢转过身,满脸嘲讽。
“五年了,我以为你知道我很拗,如果我不拗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不,应该说,我可能就是点子正运气好,仅此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么?你说你害怕,不过害怕无法面对这个孩子,你和我有了孩子,你自己过不去这个坎,许自得因你而死,你却快活潇洒过日。”
“???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
顾川撑着身体,向前倾斜,似乎很想敲开明姀的脑袋。她是变了个人还是怎样?她从来不会咄咄逼人歇斯底里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