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怕天谴,但每次看见你,依然感到安心。”青阳笑了笑,心中想道,“即便你什么也不做。”
不多时,妙芜与姬相一也赶了过来,他们在门前遇见乌熠,问清来龙去脉,妙芜忍不住蹙起眉头。
青阳的结界,这世间没有几个神仙能够破得了,就连姬相一也能感受到这结界凌人的气势。
妙芜缩在姬相一怀中,神色忧虑地望着叠风院。
这副模样让人心疼,姬相一劝道:“要不你还是回屋歇着罢,这里有我守着。”
妙芜摇头,“我心下难安,在屋里只会更焦灼。”
姬相一于是不再说话。
天边远远地传来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响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地敲打着妙芜的心——这是天谴降下的前奏了。
响声足足持续了半刻钟,忽然又放出几道长长的闪电。白色光芒仿佛将天空劈开的巨斧之刃,森然显露出它的威严。
青阳捂着如芷的眼耳,无可奈何地一叹气,“每次发怒前都要这么石破天惊地闹上一通,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要上刑似的。”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这一番抱怨,天边同时爆出五六声惊雷。
青阳懒得再废话。
雷声之后有短暂的安静,妙芜闭上眼胆战心惊地想:“来了。”
天刑有四类,天雷阴火、刃风重霜,其中天雷是最为常见的,一般的小仙渡劫不过一道天雷,愈往上,天雷的道数愈多,青阳上一次渡劫时受了三轮八十一道天雷,共计二百四十三道,这已是神仙界迄今为止在历劫时所受天雷道数最多的一次。
天谴的责罚比渡劫稍重些,一般会天雷与阴火并下,一滚雷携着一道火,视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定次数。
至于刃风与重霜则大多是德高望重的神仙主动请刑,用来惩罚大奸大恶、犯下重大罪过的神仙,此两种刑罚一下,基本都是冲着让受者魂飞魄散的结局去的。
如芷此次所犯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普通神仙受了必定如同剔骨,但对于青阳来说——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唯独担心的不是自己受不受得起,而是能否成功替如芷受这一劫。
青阳紧紧握住如芷的手,俯身将她护得更周全些。
“应当是能的。”他低声道,“即便别人不行,至少我是可以的。”
周遭的沉静几乎已到了极致,妙芜深吸一口气,揪紧身旁丈夫的衣襟。
骤然,一道亮得刺眼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伴随着响彻四方的震天巨响猛地砸向小小一隅叠风院!
火球因速度太快滚成了炽白色,与青阳的结界相撞后迅速膨胀,胀到不能更大时倏地爆破开来,四散飞溅的火花终于展现出它的真面目——竟是森森绿色。
第18章
这绿色令人触目发悚,乌熠终于明白为何阴火要名为阴火——那火虽是从天而降,却与冥府鬼火是一样的颜色。
第一道天雷阴火与青阳相搏,连他的结界也未能进入,这意味着它们会与青阳的力量相搏,也意味着,青阳的确可以代如芷受刑,否则那火球定会停在结界之外,只等如芷露面。
上天刑罚一旦抵抗,之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只能是加倍的刑罚。
青阳冒着风险做了试探,立刻便要撤除结界,否则即便是他,也不知能否承受得起天神翻了倍的怒火。
身旁迫人的压力消失,妙芜知道下一道刑罚便将会实实在在地落在青阳身上了,她心中忽然十分羞愧地萌生出一丝庆幸的念头。
第二只火球来得很快,比先前那一只大了一倍,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口子,直冲青阳头顶而来。
青阳泰然如山地端坐不动,连鬓间的那丝碎发也漾得悠然。
火球触及青阳那一刻,白光与蓝光融合在一起,而在这两色光芒之中,一点鲜红如火的赤色稳稳亮了起来。
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之间,这点红光显得尤其微不足道,但它就是那么顽固而刚毅地横在中央,仿佛坚不可摧。
那红光悬在青阳心口。
青阳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抚了一下那点红光,觉得全身暖意尽数凝结于此。
火球渐渐与青阳融为一体,最终消失无踪,但火球的那股力量尚在青阳体内横冲直撞。
他的四肢百骸一阵酥麻,随后他身体各部分都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青阳漠然闭上双眼。
待他的身体方才回暖,下一道火球又已经到达头顶。
火球共降了九道,若加上先前被拦在结界外的,便是十道。
最后一道火球融入身体后,青阳闭着眼缓冲了很长时间。
怀中如芷忽然翻了个身,双手揽住了青阳的腰——青阳将将恢复的触觉顿时再次瘫痪。
四周已安静下来,叠风院内的黑雾也渐渐散去,沉下来的天幕仿佛在远离,没了那股让人难以喘息的压迫之感。
妙芜第一个冲进院内,远远地看见庭院中那位红衣尊神的背影。
他脊背挺拔,头微微低下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长发被一根红丝带绑了,柔顺地趴在他背上——周身一股清冷气。
妙芜想,再也没有谁能如青阳一般,只是坐着,就让旁观者体会到他从骨子内散发出来的孤独。
她伸手拦住刚走进院子的姬相一,回身对乌熠吩咐道:“今夜你回朝露峰歇着罢。”
这孤男寡女的!
姬相一下意识要反对,却见妙芜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乌熠倒是没什么胆子反对,乖乖领了命回他那多年未回,已经不太记得模样的小屋。
离开时妙芜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院门,又顺手下了一道结界,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跑来打扰。
姬相一忍了忍,没忍住,“你这样,总让我觉得你是在拍未来女婿的马屁……”
“未来女婿?”妙芜轻笑一声,“看来你倒也不笨。”
姬相一砸吧一下嘴,“这个我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妙芜一抬眉毛,“我怎么?”
“小丫头就是你的心头肉,寻常谁多看一眼你就恨不得剜了人家眼睛。”姬相一疑惑道,“怎么一到青阳帝君,你这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道山弯似的?”
“帝君又不是寻常人,他和如芷呀,”妙芜凑近姬相一,点了一下他鼻子,“比你亲!”
姬相一忽然想起今日帝君用来堵他的话,此时恰好是拿出来问的时候,便开口道:“青阳帝君和小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是麒麟又有什么关系?”
此问一出,妙芜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上前挽住姬相一的胳膊,扯着他远离叠风院,“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回去了,我再慢慢与你讲。”
青阳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但他此刻不想动。
又呆坐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如芷站起身来。
睡梦中的如芷仿佛有感应似的,随着他的动作也动了一下,不再是抱着他腰的姿势。
感受到腰间的触觉消失,青阳微微一顿。
他出神地木然直视前方,有些遗憾,又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声悠长的“唉”。
屋内一片漆黑,青阳将如芷轻放回她的小床,弯腰那一刻,他忽觉心口一痛,有什么东西猛然涌至口腔,舌尖随即便尝到了一股腥甜之味。
青阳身子僵住,许久才慢慢直起。
他并未再点燃鲛油灯,就那般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打量他的心上人。
她的前世今生都很是令人费心,翻天覆地惹是生非独有一套折腾的法子,可她也一直就有这样特殊的魔力:一旦她静了下来,便叫人觉得整个天地都仿佛万籁无声。
青阳很想一直看下去,但一身伤痛再加疲累上涌,他实在撑不住,只好容自己小憩片刻。
便是这片刻的小憩,使得他未能看见本该睡得香甜的如芷忽然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第二日天蒙蒙亮,如芷先于青阳醒来,一睁眼她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帝君。他单手抵着茶几撑起脑袋,是一个难以酣眠的姿势。
刚经历一场深长的大梦,如芷脑袋尚不清明,想了许久,她才终于将昨日晕倒前的画面拼凑起来——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护住了她。
虽然如芷并不觉得有妙芜在,姬相一真的会将她怎样,不过青阳的所做所为也是一片心意,如芷没心没肺但并不狼心狗肺,知恩图报她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