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看了他的上书很是高兴,给他升了官,却暗中让我记下他的名字,说此人一定不可重用,甚至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陛下说,不见旧主之恩,必然也不会感念新主之情,这种人向来见利忘义,即便有才也是毫无节操品行的小人。
陛下能毫无芥蒂地重用那些曾经对违命侯忠贞的人,也能记住那些两面三刀,投机取巧的人。
后来商循好像因为犯了什么小错,最后被陛下流放到偏远的地方了。
因为他的官太小,以至于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杨筝讲的竟然是这个商循。
杨筝看了看天色,“最近倒是晴天多,侯爷养病也要舒服一点。”
饶是如此,她眉间的忧虑也没有减少半分。
后来,晋王当着朝臣的面在违命侯的棺材前自尽,我就在当场,有几滴血都溅到了我身上。
等我安慰好陛下,已经是半夜了,夜晚宁静得让人觉得可怕。晋王刘慧只是一个代表,一个曾经在违命侯手下做事,却始终无法忘掉旧主的代表,这样的人在朝廷里很多,他们未必会反对陛下的统治,但仍然对杨佑保持着极高的忠诚。
一个很坏的想法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幸好违命侯死得早。
我穿上披风,借着探望杨筝的借口去了将军府。
第200章 番外:小楼东风(2)
后来,晋王当着朝臣的面在违命侯的棺材前自尽,我就在当场,有几滴血都溅到了我身上。
等我安慰好陛下,已经是半夜了,夜晚宁静得让人觉得可怕。晋王刘慧只是一个代表,一个曾经在违命侯手下做事,却始终无法忘掉旧主的代表,这样的人在朝廷里很多,他们未必会反对陛下的统治,但仍然对杨佑保持着极高的忠诚。
一个很坏的想法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幸好违命侯死得早。
我穿上披风,借着探望杨筝的借口去了将军府。
那天夜里很冷,杨筝白天哭累了,先行歇下,我被丫鬟引着,去到了违命侯曾经住过的小院里。
杨树依然直直地挺立在院中,在夜里变成黑色的深影。
周遭寂寞宁静,只有小屋里露出昏黄的灯光,我推门进去,杨遇春坐在地上,用一块白娟沾着茶油擦拭他的铠甲。
“你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陛下让你来打探什么消息?可惜了,侯爷一死,你什么也打探不到了。”
我静静走到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铠甲说道:“这不是我朝制式。”
他突然笑了笑,拿起头盔对我说:“广德七年,突厥南下,我追着他们往长城外打了五百里,后来侯爷封我为天策上将,以后别人也都叫我大将军了。”
他手指曲起,敲了敲头盔,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侯爷钦赐的铠甲。”
天策上将是齐国武官的最高职位,第一位天策上将便是齐高祖杨烁的弟弟韩王杨焰,能在这个位置上待的要么是开国功臣,要么是皇亲国戚,再不然就得是建了不世之功的将领。
茶油混合着金属,有一种独特的香气,我闻过很多遍,我也曾为陛下这样擦拭过铠甲。我伸手摸了摸光亮的甲胄,感慨地说道:“甲坚兵利,当配英雄。”
杨遇春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他英俊的脸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尽管穿着常服,但他魁梧雄壮的身材仍然给了我不小的压力。
陛下说他平时看着是忠心耿耿的狗,实际上却是一条狼。
我还问过陛下,既然杨遇春是狼,为何还要重用他,甚至不惜封他为北海将军。
陛下所虑,一是形势所迫,杨遇春带着大军投降,他不能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杨遇春和他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他们同样从益州就开始跟随违命侯,可以说对彼此都知根知底,陛下知道他心里只有违命侯一人,他也知道陛下要的只是江山。
杨遇春答应,只要陛下好好对待违命侯,他就不会生事。
毕竟,看着天下安定,是违命侯最大的理想。
我有幸在场,听到了陛下和杨遇春的些许对话,我仍然记得杨遇春说话时带着不甘又有些坦然的神情。
他对陛下说:“你早知道用百姓做筹码,皇上一定会向你投降。”
“是他执意要你抗击突厥,也不愿让你撤兵回援京师,倘若你在民变开始不久就回防中原,我未必有机会。”
“我撤军之后,倘若突厥来袭,抵抗不住,广武关就此易手,燕云尽失,到时候你有了中原,又如何抵抗突厥铁骑?”
陛下沉默了许久,最后不得不说,“是,我不如他,但成王败寇,从来都由不得妇人之仁,所以他输了。”
“我承认你是胜者,”杨遇春道,“这也是我现在向你俯首的原因。但他并没有输。”
陛下那天回来一晚上没睡,我以为他在为即将等待他的锦绣前程而激动,毕竟杨遇春一降,再加上违命侯献都,就意味着天下大势已定。
他对我说了很多旧事,说他们在益州的时候,晋王每天都要在他父亲面前夸奖违命侯,杨遇春教他骑马,违命侯有时间就会带着他们去帮苗民修房子,有时候剿匪会借住在山寨里,违命侯和晋王就会教那些山民读书。
“他是个好人,”陛下说,“也是个好皇帝,可惜没有好运气。”
他不是没有,只是自己选择了放弃,或许违命侯的故事,只有我完整地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伟大,他或许在史书中不会是多么光彩的形象,但绝对是一个大丈夫。
这世间不愧天地的人少之又少,他是我见过仅有的一个。
杨遇春动作温柔地擦拭好了铠甲,将它们一一摆放整齐才说道:“现在你能说说,你来的目的了吗?”
“今日晋王的事情……”我有些说不下去了,晋王忠烈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我想来看看将军。”
他对违命侯的感情绝对不比晋王的浅,他对违命侯的照顾我也看在眼里,我怕他真想不开,再来个自尽,陛下又要失去一位重臣。
“你怕我自杀?”杨遇春盘腿坐着,往后一靠,刚好靠在违命侯常用的那张躺椅边上。
我点点头。
杨遇春露出冷笑,“你还真是多虑了,我可不是晋王那样的人。”
“毕竟他心心念念的江山,还得我来看着啊。”
“我死了,你的陛下可不一定拿突厥有办法。”
“就算我要去见他,也得等所有的战争都结束才对,想也知道时间很长,你猜他会不会在奈何桥边等我?”
“我猜他不会,他心里好像住着一个人,可是我们都看不见,也摸不着,你会拿龙鳞给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一定和你说过很多事情,你那么聪明体贴,嘴又严,他肯定和你说过的。”
“他说了什么?喂,你怎么不说话?”
我看着他慢慢变红的眼眶,竭力控制住不要崩溃的表情,突然感到喉头一滞,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算了,”杨遇春在沉默中叹了口气,手指扣住摇椅的一脚,“人都没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看完了就走吧。”
我起身准备离开,忽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地上的铠甲光洁如新,这不是上战场的铠甲,是参加典礼用的。
尽管如此,广德七年到如今,经历了多少世事浮沉变幻,只是一副铠甲,也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一种熟悉的情感透过铠甲涌入了我的心里,杨笙问我的问题,我想同样问他一遍,也许我能从他的回答里找到自己的答案,我问道:“将军,你爱违命侯吗?”
“爱?”他带着嘲弄笑了笑,“是郡主让你问的?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爱他?”
我有些惊讶,如果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杨遇春将头盔抱在怀里慢慢抚摸,抬头看着空中不知名的某处。
“我对他可不是这种浅薄到一时兴起的感情。”
“算了,”他释然地笑了笑,“你不会懂的。”
“他说待在王府能让我顿顿吃上肉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会有后来。”
我点头,关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这位孤独的将领。
我想我懂的,我也终于可以回答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