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坐在墙角,脚边是几块细碎的骨头和黑色的血迹,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他脚边的洞里钻出来,他眼疾手快地将老鼠按在了地上,指骨用力便将老鼠捏死了。
他将头拧下来,掏出内脏丢到一边,塞在嘴里胡乱吞咽起来。
饿得太久,血肉的滋味都尝不出来,胃里火烧火燎,只有新鲜的血液进去了才好受许多。
他吃完老鼠,用身边的稻草擦了擦手,杨佑注意到,这是一双骨节粗大,长满老茧的大手,应该是个武人。
正在这时,他听到牢房外有脚步声,两个高大的男人提着灯笼站定在他牢房门口。
杨佑由坐改跪,锁骨上被穿了两根锁链,系在墙上,他一动,锁链就叮当乱响。
“末将见过韩王。”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韩王杨焰双目含泪,“郭伟,你……”
他不忍地转过头去,“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柱国将军,是大功臣……”
郭伟道:“现在不过是个囚牢里的拜将罢了。”
他看见了站在韩王身边的敖宸,主动说道:“见过先生。”
敖宸冷漠地看了他很久,又看了看杨焰,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韩王蹲下来抓住牢房的木桩,手背青筋暴起,“郭伟,我来是为你洗刷冤屈的。我知你行军布阵一向谨慎,绝不会轻易中计,其中一定有隐情。你告诉我,我去同陛下说。”
郭伟苦笑着摇头,“韩王殿下,你我同袍十多年,我自然知道你重情重义,可这次,你就别帮我了。”
“黄庭云是我的副将,行军至米脂,我无意间在他的军帐中发现了一封密信,信封上是陛下亲笔。我当时想看看内容,却被黄庭云拦住了,他说这是陛下单独给他的,吩咐说谁都不能看。”
杨焰突然面如死灰,“他没去接应你,难道……”
杨焰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咆哮道:“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事成定局,还重要吗?”郭伟看着他,哀叹一声,“殿下,当年我们二十七人跟随圣上南征北战,回头看看,咱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残的残,就剩下殿下一个人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殿下好自为之。”
杨焰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半晌他才一字一字地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又何尝不知,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敖宸在一边听得不耐烦了,“郭伟,你也是个奇人,死了也怪可惜的,倒不如我帮你逃出去,总好过在牢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等死。”
杨焰虽然没说话,但看目光竟然也是十分鼓励。
郭伟摇头,“不管怎么说,若非我指挥失误,那三万士兵根本不会死。我许诺他们战后封侯割地,将他们带出了广武关,却只有三十几个人和我回来,我心里有愧。我知道先生有非凡之能,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但国有国法,我身为将军,亦有无法逃避之职责。郭伟多谢二位好意!”
杨焰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敖宸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时间到了,等会就会被人发现。”
杨焰只好起身离开。
临走之时,敖宸回头轻轻说道,“郭伟,我不理解你的愚蠢,但我敬佩你的忠诚。”
郭伟轻轻地笑了笑。
又过了许久,没人过来看他,郭伟的胃又开始火烧一般的疼痛。
朦胧的亮光又出现在他眼前,这次来的人——是穿着常服的杨烁。
“见过陛下!”他忍受着锁骨的疼痛规范地行礼。
杨烁面容温和地踏进了牢房,身后跟着两个內侍,一人捧着酒壶,一人拿着酒盏。
杨烁笑道,“来送送你。”
郭伟愣了楞,旋即淡然一笑,问道:“什么酒?”
“绿云。”杨烁笑着说,他亲自到了一杯递给郭伟,“还是咱们在云熙的那种味道。”
郭伟双手接过,仰头饮下。
火焰从喉头一直灼烧到胃里,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收缩,不自觉地开始抽搐,他倒在地上,汗水模糊了视线,嘴边开始冒出层层的白沫。
杨烁温柔而怅惘地注视着他,最后主动替他合上了双眼,“朕也是迫不得已,爱卿你受委屈了。”
不行,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杨佑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仍然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透着痛苦和死意,再这样下去,还没等他找到解开阵法的方法,就会先在这样的一次次轮回中被折磨得崩溃。
每一次死亡都是无尽的折磨。
我要离开!
他拼命地想,睁开眼睛,杨佑!杨佑!
“啊……”他用力地喘气,黑暗过后是鲜红灼目的血映入眼帘。
他有些脱力,倒在地上许久才爬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是很深,血已经开始自己凝固。他用手帕压着伤口,盘腿坐起来,除了一身冷汗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血浸润了十多级阶梯,看起来有些吓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还是一样的有力,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杨佑坐了一会,等身上痛苦的幻觉都消失了之后才起身离开。
敖宸坐在龙椅上等着他。见他出来,敖宸几步走过来扶住了他,杨佑穿着黑色的龙袍,许多地方因为湿润而变成了更深的黑色。
敖宸问道了血腥的味道,却分不清楚杨佑身上到底是血还是水更多些。
敖宸将他半搂半抱,将杨佑歪斜的冕冠摆正,又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没有事?”
杨佑见到敖宸才松了口气,他紧紧地抱住敖宸的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从噩梦中脱离。
他眼角湿润,鼻头一酸,委屈地哭诉道,“我不想再去了。”
敖宸捏了捏他的后颈,舔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最后温言细语地说,“好,那就不去了。”
第155章
杨佑见到敖宸才松了口气,他紧紧地抱住敖宸的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从噩梦中脱离。
他眼角湿润,鼻头一酸,委屈地哭诉道,“我不想再去了。”
敖宸捏了捏他的后颈,舔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最后温言细语地说,“好,那就不去了。”
敖宸陪着杨佑在宣政殿里休息了半天,门窗禁闭的大殿内逐渐闷热。杨佑却越坐越冷。
身体依旧完好无损,他却觉得之前每一种死亡的刑罚都留在了身上,割喉的痛楚、活埋的窒息、一棒一棒敲断脊骨的碎击、毒酒的灼烧,交替地在他身上重演,以至于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敖宸将他抱到龙椅上坐着,外衣脱下裹住杨佑,他知道自己体温凉,也没敢随意搂抱,只是握住了杨佑的双手。
那双手平时温暖如春,此刻却布满了冰冷黏腻的汗水。
他不知道杨佑到底看见了什么,温柔地抚摸着杨佑的后背,“没事的,你回来了。”
阳光没有招进来,杨佑蜷缩着渐渐倒下去,趴在龙椅上,敖宸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拆掉了他的冕旒和发簪,手指**发间慢慢地梳着。
敖宸什么也不问,只静静地坐在一旁。
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漫长的时光,杨佑咬紧了牙关,终于强行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他无力地躺在敖宸腿上,抬头看他俊美的脸部线条。
敖宸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问道:“好些了吗?”
杨佑喉头微动,舌根就尝到了血的咸味,他默默咽了口水,点了点头。
“什么时辰了?”他哑着声音问道。
“再过不久,你的大宫女就要过来找你去用膳了。”敖宸笑着说,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了?”
杨佑掀起左袖,露出结了一层血痂的伤口,没及时擦干的血在他的肌肤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对身体的伤害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唯独对心灵的摧残让他胆战。
寻常人只可能死一次。
而他却在短短的轮回里经历了四种非同寻常的痛苦死法。
“我不知道那里的阵法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是我每一次都惨死。”杨佑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我真的不想再去了。”
敖宸没问什么死法,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就在你去冰室的时候,我感觉到我身上的阵法有了变动。”
杨佑闻言起身,扶着敖宸的肩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