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猜中年男子近几年肯定没有摸过刀兵,所以手上才开始掉老茧。
他拿着一枚白色的玉佩。
阳光下,那浮在镂空云纹上的蟠龙似乎要在闪耀的光线中飞上天空。
那不是……
杨佑用力眨了眨眼睛,至少他更加仔细地去看了那枚玉佩。
确实是自己带着的那一枚。
中年男子道:“这是我的随身信物,你拿着它可以便宜行事,会有人配合你的。”
“谢陛下,”老汉在地下跪了一礼,泥浆将他的膝盖浸湿,他却浑然未觉,伸出双手接过玉佩,“草民定然不辱使命。”
马车离开,老汉也消失在山林中。
唯有杨佑留在山道上踟蹰。
那个中年男子,是我?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差别很大,而杨佑也不可能用刀枪还用到手生厚茧。
而且老汉叫他陛下……
自己不是皇帝……
他猛地想起,如今天下大势,有实力坐上皇位的人也就是杨仁和他了。
这个梦难道是未来的预兆?
可是他为了天下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找道士?
为什么要牺牲弟弟?
虽然杨休和杨伦与他关系并不融洽,但也不是势同水火,他断不会随意牺牲别人。
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胸闷,睁开眼睛咳了两声,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团污血。
杨遇春睡得轻,听到动静便走了过来,用帕子帮他擦脸擦手。
杨佑看着血呆呆地直发楞,还在研究那个梦的含义。
杨遇春只以为他吓到了,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都是淤血,咳出来就好了。”
“换张床吧,”杨遇春看着他询问道,“我抱你先去外间睡着,换了新的被褥再过来。”
杨佑摆手示意不用麻烦,“什么时辰了?”
杨遇春拉开厚重的床帘,白到刺眼灼人的阳光瞬间将世界都照亮。
已是日上三竿了。
杨佑白了他一眼,“说了让你们叫我起来处理事务,你们又不听话了?”
杨遇春挂着床帘没说话。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皇。”杨佑道。
杨遇春知道面圣是无法推辞的,叫人进来帮着杨佑穿好衣服,又压着他喝了点粥,等到了下午才找了个滑竿叫人抬着杨佑去找皇帝。
皇帝帐中只听到弘光真人念经的声音,杨遇春一手扶着杨佑一手拉开帘子。
房间正中是一座三尺高的香炉,燃着宁静的檀香,弘光真人在香炉前打坐,用一种奇怪的抑扬声调念着经文。
杨佑听了两句,是《南华经》的养生主。
杨庭和弘光面对面坐着,身边跪着那个小太监。
只是看背影,就知道杨庭瘦了一大圈,他们是匆匆跑出来的,还躲在农家,身上什么贵重东西都不敢留,投奔到杨佑帐下,杨佑更没有皇帝衣食住行的一应事务,卓信鸿在附近找了好久,又把楚歌给杨佑收拾了上京的东西都搬到了皇帝的房间,力求让皇帝虽然没有龙袍龙椅,过的也是舒心日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杨庭没穿龙袍,只是穿着一般的锦衣。
杨佑有些唏嘘,在杨遇春的搀扶下缓缓跪在地上,忍着胸口的疼痛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庭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上前把他扶起来。
杨佑这才看清,那张脸因为长时间的寝食难安已经变得蜡黄。
他甚至很想甩开面前的手,这个人和杨庭根本不一样!
杨庭至少还有些天家气度在,哄人是可以的,但面前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有一头灰白的头发和暗淡的神色,杨庭当年傲慢和霸道都不见了。
现在的他畏畏缩缩,双手颤抖。
杨庭虚扶了他一把,让杨佑起来,“我儿病重如此,老父心有不安啊。”
杨佑本应该随着他虚扶的力道站起来,然而他是在身体无力,杨遇春将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下面,硬生生把杨佑抬直了。
等杨佑站起来,杨遇春才站到他身后,贴得紧紧的,让杨佑好靠着他不要摔倒。
杨佑胸口痛到眼前发黑,然而越是痛,他脸上越是笑道柔软温顺,好像一个从小孺慕父亲的孩童。
杨庭扯着他又是回忆过往又是展望将来,花了许久时间来表演一场父子情深。
他让杨佑坐在一边的蒲团上,杨佑哪能像他们一样盘腿坐,只能伸直了背跪坐。
他咬着牙忍住了咳嗽的冲动,杨遇春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他的后背。
弘光真人注意到杨佑脸色有些发青,便打断了杨庭的闲话,引导他说出最终的目的。
杨庭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儿,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杨佑目中含泪,悲愤地说道:“乱臣贼子扰乱超纲,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助父皇重回都城,正我齐国大统!”
杨庭不知是真感动还是假感动,“好好好,到底是我儿,不愧为父疼你一场。等为父还朝,第一件事就是封你为太子。”
杨遇春在后面捏了捏杨佑,示意他答应下来。
杨佑却清楚地知道皇帝的德行,他现在说什么都可以,毕竟只是两人之间的约定,等会去后又不知该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他摇头拒绝,“勤王本是儿臣本分,不需要别的东西作为封赏,惟愿父皇龙体康泰。”
杨庭见达到了目的,说了几句关心话就放杨佑会去了。
杨佑离开时,听到杨庭和弘光说,“还是道长提醒我,只有这个孩子还记着君父。”
杨佑嘲讽地笑了笑。
谁不是盯着眼前的利益演戏呢?
他吩咐杨遇春道,“你让卓兄找陛下发诏令,让狄飞开城迎接皇上。”
第106章
几天后,狄飞的回书到了,杨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说?”卓信鸿在一旁帮着他处理公务。
杨佑将狄飞的回书递给他,卓信鸿看了也笑了,“他竟然怀疑咱们陛下的真假,要我们先送陛下进城给他验一验,他以为这是买卖呢!”
“我这个儿子难道还分不清真假吗?”杨佑冷笑。
也许就是皇子才会弄虚作假。
“继续派人去催,”杨佑下令道,“他敢把这件事告诉百官吗?杨仁拖着不肯登基,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吗?二哥好歹还有个皇帝病中作为借口,杨仁一没人二没玉玺,他要是敢坐上皇位,那就是等着我开战。”
等杨佑派了第二批使者进京,传回的消息说狄飞封锁了京城,不准他们进去,必须先让杨佑带着皇帝进宫验明真假才行。
杨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又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场。
杨庭忍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话,“狄将军这是被奸佞所蒙蔽才不肯让朕进京,我为国除害。”
这句话相当于默认杨佑可以和狄飞动手了。
而只要有杨庭发话,他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杨佑让人写了若干皇帝回京,狄飞故意不开城门,想要拥兵自立的书信,半夜用箭**了骊都城内。
本来百姓们也不是很喜欢杨庭这个皇帝,只是一年中经历了许多兵祸,也忍不住怀念着杨庭在位时虽然有些困难,但还不必为性命担忧的日子。
这京师,杨仕围过一遍,狄飞领政又自己封了城,骊都附近的农田供不起城内的用粮了,外面的粮又运不进来,骊都蔬菜食粮价格飞涨,就是开了官仓也经不起几百万人吃饭,狄飞没办法,又开了小门从周围的城市调粮。
然而杯水车薪解不了急火,百姓们更是比以往盼着杨庭归朝,好过安生日子。
昏君就昏君吧,好歹活得下去,总比在明君手里丧命来得好。
一时间骊都城内民意鼎沸,狄飞接连下了好几道不准私议朝政的命令,又封了好几处院子,这才稍微控制了局势。
这些东西都是杨佑不知道的,因为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他们在城外又驻扎了几天,夜里突然一阵骚动,杨遇春将他叫起来穿好衣服,扶着他走出去。
“王爷,”卓信鸿已经穿好了戎装,正在和一个黑甲将领讲话,见到他来点头行礼,“这是羽林军大将崔珏崔将军,乃是如今的骊都卫尉。”
他早就听说崔珏被杨倜升成了卫尉,用来当挡住杨仕的炮灰,骊都城被攻破过两次,没想到崔珏在狄飞手下还是当着卫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