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看台那边,里头的人似乎没想到场子突然乱起来,尤其是赵氏骑着的马竟像是冲向凉亭方向,连沉稳如皇后,都不禁大惊失色,忙喊人:
“赶紧叫人拦着啊!都愣着干什么?承翊,你随母后走远一些,莫叫那马冲撞了……”
皇后边说,边站起身转头看旁边太子座位的方向,意欲招呼裴承翊。可是视线触及座位的时候,却发现那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目光一转,紧接着,她便瞧见草场上,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竟是直直向着那人人避之不及的方向飞奔而去。
义无反顾地,冲着发疯的马跑过去。
这样的动作,连看的人,都不禁感到心惊。
姜谈和姜诏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后,也急忙纵马往这边赶。
但是他们到底没有阿谣离得近,等到他们靠近过来的时候,阿谣已经十分接近赵氏了。
恍惚能瞧见前头有个衣着华贵身材微胖的男子挡着路,半晌没有挪开。
阿谣竟然还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想起来这人很像刚刚站在草场边看马球的纨绔子弟之中为首的那一个。
赵氏的马在前,眼见着就要撞上去,她又怎么也拉不动缰绳,改变不了马的方向。偏偏前头那人还来不及躲闪,已经近在咫尺,就要相撞……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阿谣别无他法,只能以身犯险,伸出手,冲着赵氏喊:
“二嫂嫂别怕!把缰绳给我!”
她想将赵氏那匹发了疯的马拉过来,免于撞上人,然后再等大哥二哥来救她们。只是,现下两匹马跑得太快,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没有半点儿武功,这个动作委实十分危险。
远处,姜谈似乎也发觉阿谣要做这个危险的动作,急忙喊:
“小妹不可!!等哥哥来!”
可是挡在前面的那男子好像生怕马撞不到他似的,阿谣拉住了赵氏递过来的缰绳将马的方向强行改变了,对方却也跟着上来几步。
为避着那人,阿谣又用了力拉赵氏那匹马的缰绳,细嫩的手心被粗糙的绳子喇得火辣辣得生疼,像是已经破了皮。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不过这样的情形下,已经顾不得手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在疼,只能全神贯注在当前的事情上。
可是下一刻,也不知怎的,就一瞬间的功夫,赵氏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陡然间发了疯似的摆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撞上阿谣的马。
这下再躲闪不及,两人两马电光石火,顷刻间撞在一起——
“哐——”
分明是两匹马的肉体相撞,听这声音架势,竟像是两块顽石相撞一般。
惊心动魄。
这疯狂的架势,竟像是要毁灭一般。
方才挡住前路的男子分明没被撞见,却往旁边顺势一倒,“哎呦哎呦”叫着痛。
这天崩地裂般的相撞就在眼前。
几乎是同时,阿谣就被这一股巨大的外力冲击,什么也抓不住了。
从马上摔出去失重的那一刻,阿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所有所有都变得不真切起来,眼睛能看到的不真切,手能触碰到的不真切。
耳中听到的也不真切。
在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中,她好像听见里面夹杂着一声熟悉的惊呼。
叫她——
“姜谣!!!”
声音到最后似乎有些嘶哑。
不知,是真,是幻。
不过,落下地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之中皮开肉绽行销骨碎般的痛楚。
她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头,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须臾,落地。
巨大的闷响。
她就这样被护在怀里在草场上连连滚了几圈才算是停下来。
在草地上滚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咯嘣——咯嘣——”
连连数声。
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声声,听得人头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终了这一生也好。
下辈子不再是任人轻贱的侍妾,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再被人争来争去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让父母担忧,兄嫂为难……
她这短暂的一生,太苦了些。
好像即便就此终结,也不会心疼。
可是她苦了那样久,怎么才刚刚尝到一点甜,就觉得要结束了呢……
未免太,造化弄人。
此时此刻,阿谣只觉得浑身都疼,周遭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骨头碎掉了,是不是她的血洒在这偌大的上林苑了。
总之,这样的感受,大约比直接死掉还要难受百倍。
周围不断有人在呼喊,阿谣听见二哥的声音撕心裂肺——
“渺渺!!小妹!!”
渺渺是二嫂嫂的闺名。
似乎好多好多人急匆匆赶过来,好多人喊她的名字。
还有更多的人,喊他。
喊眼前这个,救了她的,他。
也不知是不是摔得狠了,阿谣的头脑有些恍惚。
恍惚中,她看到他脱了力地放开她,她的眼前不知怎的结了一片水雾,瞧不清他的脸。
只瞧见,那只“滴答滴答”
不断滴着血的手轻轻抚下她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同她说: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救了阿谣
猜对有奖,嘻嘻
第49章
后来的时间, 阿谣几乎都是字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她看到那只手垂下去,听到周围兵荒马乱,众人奔涌而来。
恍惚中知道大哥哥急急抱起她,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
再醒来的时候, 是在卫国公府。
在映月阁,她的闺房里。
床前的丫鬟婆子围了一堆, 俱是一脸忧心。
窗外细细碎碎的雨声顺着窗缝涌进来, 阿谣耳朵还嗡嗡响着, 再加上这个声, 有如有人在耳边念起了紧箍咒,只觉得一阵头疼。
床下紧盯着的宋嬷嬷一下子就发觉阿谣睁开眼了, 脸上喜忧参半,恨不得登时扑上来,激动地直说:
“姑娘醒了, 哎呦菩萨保佑, 姑娘终于醒了!可吓坏老奴了!”
阿谣的神识还不清楚, 被宋嬷嬷扶着坐起身, 看着眼前这架势, 下意识问:
“这是怎么了?我快要不行了?”
她的声音略显虚弱, 这样说话听起来有些飘忽。
宋嬷嬷一听这话,忙说:
“呸呸呸, 姑娘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大夫说姑娘你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了大半日,老奴瞧着还不醒,忧心罢了。”
不过宋嬷嬷嘴上虽然说着“没有大碍”这样的话来让阿谣宽心,自己看着她手上、背上擦破的外伤却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们细皮嫩肉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这种伤……幸亏太子爷发了善心, 那样危急的时刻,竟然还是冲上去舍身救了她家姑娘。
这才没没让她有什么大碍。
若是真让阿谣自己摔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阿谣的神志缓缓回笼,想起今日白天在上林苑发生的种种,明明只是一天发生的,现下想起来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微妙得很。
她想起了今日和二嫂嫂赵氏一同坠了马,想到……那人,救了她。
倏然不愿往下想,逃避似的,问宋嬷嬷:
“二嫂嫂呢?二嫂嫂怎么样了?”
宋嬷嬷听阿谣问起来,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
“本是件大好事的,奈何出了这样的事。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忧,二少奶奶刚诊出有了身孕,幸亏二少爷救得及时,大人胎儿俱无大碍,只是二少奶奶受了惊,正哭闹呢。”
这句“二少奶奶诊出了身孕”让阿谣一时有些愣怔。
卫国公府这四兄弟姊妹,如今只有大姐姜谧和二弟姜谈成了亲,即便是大姐成婚两载余也暂且没有孩子,整个公府最小的一辈还是他们。
这时候二嫂嫂有了身孕,全府人都要涨辈分,实在是大喜事一桩。
她低声叹了两句:
“二嫂嫂有了身孕?大喜事大喜事!父亲母亲和哥哥一定高兴坏了。”
口中说着祝福别人的话,心里却猛然想起了数月前。
那时候她也是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孩子,一个……他的孩子。
不过……都过去了。
突然又想到他,阿谣紧跟着就想起了今日那只抚在她脸颊的滴着血的手,还有男人低低哑哑的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