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付娘,我再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元正哥哥,母妃出事了,我想写一封家书回大周,问个清楚,你能差人替我送到都护府吗?”
他变了脸色,丢下手中的汤匙:“现在还不行,要再等等。”
“就只送个信儿也不行吗?有传言说我母妃上吊自杀了……”我心中一阵绞痛,起身过去,拉着他的袖子说道。
“传言而已,我想太妃断不会如此糊涂。”他神情笃定。
“如果是真的呢?我在这世上便是一个亲人也没了……”我愈发绝望,哀伤地盯着他说道。
“你今日来就只为了这莫须有的事吗?”他脸色越来越冷,似是很不开心。
“我知道我不好,对大汗不够上心,于北凉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大汗能不能顾念旧情,替我送一封家书?”
我跪下来,哭着哀求他,可心里却知道,再怎么着也是没用了。□□皇帝在的时候,杀了很多人,有大臣,也有皇亲。那些人无一不这样求他,然而没有一个人被赦免。
果然,他似是厌恶极了,甩开我的手,径直走开了。我就这样跪在那里,一直哭,直到双脚麻木,没了知觉。
许久以前,每当夜深,连最不爱睡觉的宫女也打起鼾来,母妃和付娘却还不困,仿佛有讲不完的话。
我极力忍着困意,想听听她们说了什么,可翻来覆去,无非那几句。
“当年若不是为了他们,我也不用进宫!如今老的安享晚年,小的娶妻生子,还不消停,整日来要这要那,难道还嫌我过得不够糟吗?”
母妃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怨和愤恨。付娘会像劝我一样劝她,可显然没什么用。
“早知道那伶俐孩子留不住,我还生下她做什么?!如今只守着这笨丫头,活着无非苟延残喘,想死又丢不下她!”
母妃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多了些悲伤和不甘。付娘亦难过起来,只求她想想什么林娘,好好活下去。
回想起这些,我的头又疼起来。
自我记事起,母妃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以前不懂事,以为那是因为父皇不宠爱她,后来明白了事理,又觉得她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
事到如今,我却有些懂了,她人生充满了无奈的枷锁,一开始是娘家人,后来是我。
既然如此,就一直锁下去好了,为什么又看开了,要寻短见?难道母妃还不明白她亦是我的枷锁吗?
突然间,我竟有些恨她,恨她在我活着的时候折腾,恨她出无解的难题给我……
我死人般倚在偏殿的榻上,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脑海里却只浮现出这些没用的往事。
“她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办?”我无助地抓着莲蓬,好像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琪琪格陪在旁边,亦只是流泪。
“公主,你先别急,太妃她也是个苦命人……以前,世人总说皇宫里的娘娘日子最快活。后来,我进了宫,才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苦。只不过,比起民间的女人,不用卖孩子卖自己,苦的体面些而已。”
莲蓬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劝我,而是说了一通不明不白的话。
静默许久的琪琪格忽然道:“我们去找镖局。我听爷爷说过,凉州城有这世上最好的镖局,专押别人不敢押镖,送信就更不在话下了。”
“常听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条路子倒也能试试。”莲蓬亦赞同。
我心里燃起一点光,现在已是五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出去找镖师了。
就在这时,屋外的鸽子忽然咕咕叫起来,进而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谁会在这深夜里闯进偏殿?
我们三人不由得十分紧张,却见叶子推门进来:“去都护府的路已被匪徒占了,恐怕无人敢去。”
我复又绝望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叶子转头对莲蓬和琪琪格道:“两位姑娘可否回避一下?容我跟蚕娘说几句话。”
莲蓬似不放心,狐疑地盯着他,并不动弹。琪琪格恰好相反,似是看见了救星,拖着莲蓬就出去了。
叶子看她们出去了,方才走来,轻轻替我擦拭掉眼泪:“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替你送信。”
“我不能……”
“不用怕,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那些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棍。”
“你知道大汗不许吗?”
“我知道,你进去求他的时候,我就从你身边路过。”
“那你怎么敢?你是谁?”
“我的本名叫蒙烨……”
“蒙烨……你是大汗的弟弟……”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不能叫你去……”
“蚕娘,上一次,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这一切,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如今,我别无所求,只要你好好的。况且,我本来也是要去一趟的,你就当顺便捎个信儿回家。”
“我……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蚕娘,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环住我的肩膀,将我抱在怀里,轻轻说道。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我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当下写好信,交给叶子。
他仔细收好了,转身抱了我一下,说一声:“好好的等我回来,”便转身走了。
我本想拉住他,说点什么,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第39章 春蒐(上)
叶子走后,我好似得了失魂症,每日从天亮呆坐到天黑,只知道数着手指头记日子。
有时候,我不禁问自己:“若是母妃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可转念又怕起来:“若是叶子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犹如开弓的箭,一次次穿心而过,恨不得将我射成筛子。
莲蓬和琪琪格亦不敢多劝我,一个天天买些小玩意儿逗我,一个不停地烦我教绣花,不过希望我能稍许分神,宽解一二。
琪琪格还央乌恩老翁,叫伙计回草原的时候把家里的寂狼也带来了,说它最乖巧,会解闷。
我一瞧,却是那夜跟着我和叶子的狗,高大威猛,乍看如草原狼一般凶,内里倒是温驯的很,从不乱叫,每日吃饱了就趴在人身边逗乐。
这一日,大汗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人来了:“五日以后,是今年春蒐大会的日子,大汗说夫人也要一同前往。”说着,命人放下了许多东西。
我哪有心情参加这劳什子大会,便婉拒道:“麻烦回禀大汗,我自幼身体孱弱,骑马射箭,样样不通,就不去给人看笑话了。”
大太监面露难色:“老奴只负责传话,夫人若不想去,恐怕之能自己跟大汗说了。”
我既不想撞枪口,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求拖延到那日装病。再怎么着,总不能把我绑了去?
不想,云夫人竟来劝我:“边境的劫匪之乱已是平定了,你想念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你若想大汗不为难他,最好乖乖地去。”
她比上次来时憔悴了许多,语气虽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眼神却愈加冷酷。
这些天,北凉一直安安静静,叶子只身走了,岱钦并未出战,劫匪之乱是谁平定的?
云夫人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等我发问,便说道:“可敦的弟弟达日阿赤带兵替北凉消灭了匪患,这次围猎,就是为了庆祝此事。国事当前,你是大周来的正主,怎好不去?更别忘了,蒙烨为你已忤逆大汗,多日不归。你最好不要再惹他不开心了。”
我没了言语。不管在大周,还是在北凉,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云夫人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敢再执拗,只好点头应允。
出行那日,正殿一大早便人声鼎沸,喧闹不已。我只觉得头疼,磨磨蹭蹭,想等她们都走了才再出去。不想,大汗身边的大太监似乎很惦记着我,一直叫人催促。
刚出去,那云夫人又突然冒出来,非要与我同车:“她们都骑马,只有我们俩,一个娇弱,一个有孕,只好躲在这牢车里了。”
说话间,可敦和一个黄衣女子,各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飞驰而去。话说那女子身姿挺拔,又背着弓箭,似是习武之人,不知为何能与这可敦并肩同行。
云夫人见状,不咸不淡地说道:“那是回鹘的公主,岱钦将军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