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有些疑惑,若发怒的的话,不应该是长宁公主占上风,先发制人么。
“母亲一句话都没说,末了只说要和离,便和离吧。但我能感觉到,她没有半分快活。”
“她方才,已经进宫去了,连个侍女都不肯带。”沈迟沉默片刻。他以前以为,若是他二人和离,最起码自己是能松一口气的,然而如今却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江怀璧默默听着,即便是当个故事听也觉得其中曲折甚是费解。她也朦朦胧胧觉得长宁公主对沈承是有意的,但是又说不上来,还不大确定。
提起母子关系她倒是十分羡慕沈迟。他们之间一直很明朗,最起码是没有多大过节,母慈子孝。而她自己,却是直到母亲临终前才真正悔悟,然而已经晚了。
“你上次不是问过我名字的事情吗?我说是我父亲随意取的,你当时不信。”他轻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睛,“岁晚为迟……若父亲仅仅是取了日暮之意,那么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的母亲便是另有他想了。”
江怀璧凝眉细思片刻,心里暗暗有些猜测,却是有些犹豫。她对感情之事素来不是特别敏感,或许有些时候能够察觉到一些问题,然而后续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便例如稚离对她的心思,和妹妹对沈迟的心思。
沈迟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出言道:“难得你对这些事情能有想法,不若说说看?”
便可看得出,沈迟将事情说出来以后,整个人仿佛都比原来好一些了。
“总觉得有些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意思。若是长宁公主对永嘉侯有意的话,相比于于氏,公主算是后来者。”
沈迟顿时觉得有些新奇,“你这解释倒是特别。……许是有吧,但母亲不说,我也什么都不敢确定。唉,罢了……左右是他们之间的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插不了手,只能在一旁看着。若真和离,或许眼不见心不烦,时间长了也能好些。”
他伸了个懒腰,倒是觉得有些释然,连带着看江怀璧的眼神都含了笑意,“其实觉得说出来也就这样,之前便觉得你定是只能听一听的,现下……你能听我讲这些,我已经很欢喜了。”
“所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讲故事?”江怀璧问。心道他这算怎么回事,没头没脑跑过来,本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说到最后现在这就完了?
“算是吧。”
“……”
沈迟似乎又恢复成原来的轻佻,轻轻一笑状似不在意道:“我探查了你那么多事,也总得让你知晓一些我的事情。”
江怀璧蹙眉:“然而这些家中之事……我便是知晓了也没什么用。”
沈迟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她果然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凝神感知附近的动静,确定没有其余人靠近之后,索性身形一转来到她面前。
在江怀璧要动手之前先制住她两手,低声道:“我就说一句话。”
江怀璧觉得耳边有温热的气息盘旋,瞬间觉得脸庞有些不自在。她只能微侧了身子,试图尽量躲开他。然而沈迟却不给她任何躲避的空间。
原本她是坐着的,身后的椅子就已经靠着墙了,而沈迟或许情绪有些激烈,过来时就没有留有余地。
此时沈迟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给半分挣扎的余地。
她觉得心尖似乎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原本若要硬抗拒的话,打几拳保证沈迟就不敢再靠近。
却偏偏觉得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灼灼绽放,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被握的指尖有些发麻,软得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两人离得很近,沈迟还未开口便有一瞬间的愣神。
江怀璧毕竟是女儿身,平日里不与旁人近距离接触,远观只觉得如远山雾岚,更多的是飘渺清冷;如今这般近,可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她的眼睫轻颤。
沈迟知道她的耐心不多,怕是下一瞬要起来痛下杀手了。
耳畔似乎连气息都静默了一瞬,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和叹息一般。
“只盼相知。明白了么?”
第139章 点明
江怀璧浑身僵住。下意识就要去推开他, 却没想到推了个空。沈迟已然自觉直起身子, 向后退了三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想要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觉得手上没了束缚, 顿时松了一些, 倒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空落。
仍旧是沉默。
沈迟便能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她惯会这样。然而她决计是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 否则不至于这么长时间纹丝不动。
江怀璧静静坐着。她的确是明白他的意思,即便这一方面再不通透, 以她平日里的细致敏感,也该知晓他断断不是因为表面说的那般, 什么怀了愧疚之心要讲与她听侯府的家事。
恍然觉得有些失措。不过一瞬之后她还是重新找回了理智。
刚要开口却听沈迟开始莫名其妙地辩解:“我绝不是仅仅用这件事来糊弄你,其实这件事于我来说也没多大事。母亲与父亲这些年来即便有些误会, 也该成定局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希望我能让你重新了解我, 认识我,我与京城中传言的那个沈迟不一样。我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尝试去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江怀璧,所以我同样希望……”
大概觉得有些唐突,话至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便听江怀璧问:“为什么?”
沈迟抬眼看着她, 眼眸里有浅浅深深的光影闪烁,“你不知道?”
江怀璧指尖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语气清淡:“我不知道。”
沈迟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强扯了扯嘴角, 似是喃喃:“你不知道?”
是了。从头至尾都是他死皮赖脸跟在她身边,整天吵嚷个不停。
一直自以为看透了她的淡漠眉目与负重前行,以为自己能做她冰寒深渊里的那道光,将她眉峰寒山消融,化作清冽春水,前路便不再是那般雾霭深重步步难行。
早知道她与旁人不同,未曾识得她身份时只觉少年清冷淡薄下千千万万的无可奈何令人同情,识得女儿身后那份怜悯同情早已化为另一种情愫,方知原本的君子之交皆是自欺欺人。
他知晓两人之间隔得有多远,然而再远也还有跋山涉水的机会。他只是在等,等她给自己一个方向。
然而或许是他心急了,江怀璧至此时什么心迹都未表露。在城外的那一次,他在等她的回答,到最后约摸也是自己多想了。
甚至有些不敢看江怀璧,亦有些惶惶之感。她已经很好了,今日能听他讲故事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像是静默了许久,才听得江怀璧缓缓开了口。
沈迟觉得那一瞬间有些惊喜。
窗外的北风猎猎,江怀璧站起身行至窗前,一眼便看到院角那一片少得可怜的竹叶,翠色早已有些苍老,其间夹杂了斑斑驳驳的枯黄。春夏时茂盛的铮铮竹节,正奋力挺身去抵抗寒风。即便摇摇欲坠,她也一直是相信,从来不会摧折。
江怀璧开口倒是觉得有些有些释然。
眸色微微动了动,静静道:“沈迟,或许我们仅能止步于相知了。你知道的,以我的身份,我此生都不能再如平常女子一般。我不会成婚,也没有必要在风花雪月里趟一场浑水。”
沈迟迈开两步与她并肩而立,能感觉到窗外的风吹进来,有些干冷。他也能看得清院中的竹子了,略蹙了蹙眉,伸手去关了窗。
“那你便甘心于此么?你知道往后这一路有多艰难么?”
江怀璧低低叹出一句:“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能一路走到如今,也能继续向前走。……这样就很好了。”
“你能保证日后不会露出半点破绽?能保证江家在你这里能继续荣耀不减?能保证你自己若出了什么事可全身而退?”
他看到江怀璧眼睫垂了下去,阖了阖眼,继而是意料之中的无比坚定:“必须能。”
沈迟笑了笑,袖中拳头微握,动了动唇,声音缥缈:“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去晋州么?那个晚上,那片林子,那场血战。……你大概是没有多大印象了,你昏过去,我一路背着你,你身上淌出的血淋漓弥漫,任何一处地方一碰便是一大片血水。我背你的时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你说你必须能?你知不知道当时若没有我,若没有那户人家,你将死得连尸首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