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忱读完信,望向远方,他又回想起跟谢宛如离婚时的场景。
离婚那天,他站在窗台边抽烟,谢宛如磨磨蹭蹭拖延着去民政局的时间。
“我们真的不能再继续了吗?”她问他。
“离开我,其实是你的幸运。“他真心地说。
他们分道扬镳后,他又打开了那个账号,再从头到尾读完月蓂给她发的每一条私信——那些或哀怨或是寄托着绵绵思念的句子。
那一刻,他终于第一次敢去面对,这些年,对于那个女孩,他那些欲盖弥彰的占有欲,和锥心刺骨的恨。还有在每个思念的深夜,从心底一阵阵翻涌的,那些难以释怀的悔恨和遗憾……
C城上岛咖啡厅里,靠窗的位置,两个女人面对面喝咖啡。一个穿着复古玛丽珍小洋装,一头黑色波浪长发;一个穿着纯白色大领子羊绒毛衣,紫灰色齐耳短发。
“听说,你们一直在一起。”林梦楚喝了口咖啡,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在一起。这些年,他飞来飞去,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月蓂笑着说。
“你们有孩子了吗?”
“我们没结婚。”
林梦楚看了看月蓂,一脸不可思议。
月蓂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已过而立之年,外表和气质却依然清雅端庄,皮肤保养、衣着品味,各方面都与她毫不逊色的女人,她淡淡地说:“坦白说,其实这些年,对于你,我也一度耿耿于怀。“
林梦楚拿起咖啡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么多年,在他交过的所有女朋友里,你是他唯一一个酒后会提到的人。20来岁的时候,我一直很嫉妒你。你就像他种在记忆里的一朵白玫瑰。”
林梦楚喝了口咖啡,轻启唇角,说出了一句让月蓂万万不敢相信的话。
“其实,我也很嫉妒你——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谈恋爱的时候,你是我们感情里唯一的绊脚石。”
月蓂满脸疑惑地看着林梦楚。
林梦楚看着月蓂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是被他给骗了哦。”
她换成了一副调皮的小女生面孔,回忆起一件往事:“有一次啊,他当着我的面偷偷回你的短信,被我抓包了,他紧张到手指都是抖的。我打开手机一看,他打了半天字,就只发出了两个字,‘嗯嗯’。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起笑了,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林梦楚继续说,“我当时就明白了,以前那些对他跃跃欲试的女孩啊,漂亮的也好,心机的也罢,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对手,才刚刚登场。”
“是嘛,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月蓂说。
“我曾经对陈忱说,如果这辈子能和他在一起,这个世界就是天堂。但我后来才发现,那条路比我想的要难走太多了……后来,听说你们在一起,我一点儿没觉得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没见过你,但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那种执着到让阎王爷都怕的人。”林梦楚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月蓂也自嘲地笑笑。
“他这个人啊,最怕一个女人对他执念太深,他什么都能做到最好,除了对别人负责这件事。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需要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女人。”
月蓂心中五味杂陈,“原来,真正了解陈忱的,不是我,更不是谢宛如,而恰恰是早已脱身的林梦楚。”
正在这时,月蓂的手机亮了一下,那首《无赖》缓缓唱起。
月蓂接起电话,陈忱语气温柔地在听筒那边说:“月,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吧,然后——再生个孩子好不好?生两个也行。呵呵。我很快就回来。”
月蓂心头一紧,狠狠攥着咖啡杯,声音冷静而萧瑟地问:“陈忱,你根本不是去试飞,你是去边境执行任务,对不对?”
他没说话。
“你这个王八蛋,又骗我!”,月蓂一边骂人,一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怎么这么不淡定,现在是和平年代,又不是打仗,不就是一次普通的巡航任务吗。“陈忱,答应我的事,你就一定要做到,你听见没!”最后这句话,月蓂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月蓂挂了电话,看见林梦楚的眼圈儿也红了。
我停飞了。
等到陈忱再次出现在月蓂面前,已经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
一见面,他们还是话都没说上两句,就火急火燎奔着两人都乐此不疲的“正经事”去了。
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结婚的事,他只字不提,看来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呵,男人。王八蛋。”月蓂在心里又骂了陈忱一万遍。
直到有一天,几番鱼水合欢后,月蓂由衷地褒奖了陈忱一番:“老铁,可以啊,生猛不减当年啊。”
陈忱“咯咯”笑了两声,眼角浮现几条浅浅的细纹。
两个人都摊在沙发上气喘吁吁,月蓂用手拭去陈忱额头上的汗珠。陈忱突然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月蓂不假思索地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陈忱看着月蓂,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哎呀,就是文理科分班那天啊!”月蓂揉搓着他的头发说。
“那时候就开始了?”
“嗯啊。”
“那起码也得,快20年了吧……”陈忱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啊,时间过的可真快。”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呢?那样,我们不就能早点儿在一起了。”他低声说。
“那时候我才16岁哎,我可不想那么早就陷入你的魔爪——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被哪个小妖精给勾走啊?”月蓂用小女生的语气说。
陈忱笑了两声,把脸埋进月蓂的长发里,轻声说:“勾不走了,再也勾不走了……”
“那是,谁都别想……”
过了一会儿,陈忱又问她:“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什么样啊?”
“当然啊,可帅了。”
“哎,怎么一眨眼就老了呢……”陈忱感慨着。
“哪有……你还是一朵花呢,陈大队长。还有一大堆小姑娘啊,追着你屁股后边儿讨你的风流债呢……”
“哈哈。我怎么没看见啊?我就看见一个老巫婆,天天吸我的阳气,魂儿都不剩喽。”
两个人笑成一团。
陈忱起身把月蓂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月,我想一直飞到飞不动的那天——如果,一切都像预想那么顺利的话,到时候,我们就找个海边的城市生活吧,你不是喜欢看海吗。”
终于,他算是给她个交代了。
“林梦楚说的没错,陈忱的确是不擅长对女人负责,但月蓂知道,陈忱从来就不是个不守承诺的人。起码,他对这身飞行夹克负责到底了。他对他的使命,对头顶的那片蓝天,会负责一辈子。这就够了。这就够她守着他一辈子了。”
晚上,陈忱收拾行李准备归队的时候,月蓂倒在沙发里看着陈忱发呆,复古唱机里放着一首粘粘腻腻的歌,“春光旖旎不胜情,我如小燕,君便似飞鹰,至高无上是飞行,轻渡关山千万里……殷勤寄盼,莫负好青春……”
月蓂打开QQ空间,进入陈忱的主页,又刷到了那句话:“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保护你们,保护更多人。”那是一个18岁的男孩,对他爱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承诺,他没有辜负任何人。
四年后,在月蓂刚过完40岁生日的初秋,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躺在吊床上,怀里抱着她和陈忱在“宠物之家”领养的一只小橘猫,接到陈忱的一通电话。
“我停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