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冯炎应道,只有两匹马,自己若独驾去了,殿下的确不方便。
并无它疑。
便四人打马,一同往倩娘娘家的庄上去。
冯炎还是心急了点,不知不觉载着韵致就走快了,把贺金倾和柳韵心落下一大截路。
这对于贺金倾来说正好,他慢悠悠打马,有时候柳韵心坐不稳,身子会自然晃动,会触到他的胳膊。虽然隔着衣衫料子,但心里仍是欢喜的,贺金倾觉着像人在拨琵琶,故意拨一个音,拉得长长,余韵回来,丝丝麻麻。
“阿炎手中的玉佩,是与他娘子的定亲信物。”贺金倾突然告诉柳韵心,当然其意不在冯炎小两口,他有他的弦外音。
柳韵心根本听不出来:“是她娘子送他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这四个字突然对贺金倾给予了一种莫名刺激,他心底竟缓缓淌起蜜来,自己都不知道嘴角勾起了傻笑。
“不是定情……”贺金倾说时缓了一缓,心里太酥麻了,“是定亲。阿炎和他娘子定的娃娃亲。”
柳韵心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同乘往前,当他们来到庄上时,只见着孤零零站在门口的柳韵致,冯炎一心似箭,早进.去会佳人去了。
庄墙是用篱笆围的,从外面能望见里面,柳韵和心贺金倾同时眺见,冯炎正扶着一位大肚子的夫人在说话。
他先是摸摸夫人的肚子,而后又跪下耳朵贴在肚皮上听,至始至终,冯炎有一只手都是牢牢牵着倩娘的。
柳韵心眺得有些怔,因为父皇母后少时相识,她一直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因此也格外羡慕那些青梅竹马。
很小的时候就期盼,有一位一起长大的如意郎君,她与他相爱,成长,恩爱,一生一世,至始至终只有彼此。可惜柳韵心生长宫中,除父皇和哥哥,再难遇其他男人。那门差点订了的亲,那人入宫一面之缘,却彼此无意,他反而与她的妹妹更为契合。
所以她都长大了,超过了寻常南女定亲的年纪,却漫长又空白,没有等到任何青梅竹马,没有体会过情爱。
依目前的处境,以后也绝不会有了。
“冯将军和夫人真是幸运。”柳韵心呢喃感叹,“青梅竹马,恩恩爱爱,真好。”
“好什么?”贺金倾低低问道,嗓子喑哑又躁动。
柳韵心垂了眼:“从小便认定彼此当然好了,可世上不是人人都有这运气……”稍稍停顿,续道,“……和机会。”
“也未必要青梅竹马呢?其实这世上有很多种相爱,有些人成年之后才心悦彼此,但会更幸福,更幸运。”贺金倾扬起胸脯,伸直了脖颈不敢去窥柳韵心,而他的心里,早已自鸣得意,心潮澎湃。
“也许吧。”柳韵心一心羡慕冯炎和倩娘,没有在意贺金倾的言语,之后等待冯炎出来,四人重新上马,她依旧镇静平常。
他是乱石穿云,惊涛骇浪,而她却是海旁边孤绝伫立的老墙。
四人快靠近大行山时,天已渐黑,天下起淅沥小雨,走山路时,雨又停了。再入行宫,况云来接四人时,雨重下起了,仍只是毛毛点点。
四人先后想起今日不让出门,是因为钦天监预报会下大雨。柳韵致忍不住问况云:“之前山里下过暴雨了吗?”
“害,别提了!你们下山以后,这里虽然下了三段雨,但都像洒水,几滴雨连地都没打湿,就干了。”况云抬头望了一望,“现在下的算是最大的。全宫上下都传遍了,陛下上个时辰发脾气,把监正都罚了,说‘今日的雨,还真是非人非朕所能想象’。”
正说着,见得张公公来通知:“三殿下,陛下找您,还有冯将军。”
贺金倾一听,估计老头子知道他私下山了,便侧身朝柳韵心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和冯炎一道面圣去。
留下况云陪着护着柳氏姐妹。大伙在离宫里住得近,是几处厢房同围着一处花苑,况云见三人都回来了,韵致歇在房中,柳韵心只在苑中石上坐歇,不会出去安全,他便放松了警惕,抽空忙了一会自己的军务。
就在这个空档,柳韵心听见石后有人,轻声朗笑,她回首借月色打量,贺月倾执着扇子,从假山中冉冉转出来。
柳韵心的表情隐在月影中:“殿下还真是‘月下郎君’。”
贺月倾翩翩施礼,坦荡应答:“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小心又唐突殿下了。”
柳韵心站起来回礼,贺月倾盈盈笑道:“昨日你的《人攀明月》弹得不错。”
“九殿下谬赞了。”
贺月倾眉毛一挑:“三哥哥有没有品评什么?”
“品评什么?《人攀明月》么?”
贺月倾含笑点头。
柳韵心却摇头,贺金倾对她的琴艺只字未提。
“三哥哥居然不说。”贺月倾感慨,继而脸上显出一副憋不住的样子,伸手把柳韵心的衣角拉一拉,似是让她凑近些,好说悄悄话,“三哥哥的亲母刘良人,就是凭《人攀明月》得宠的。”
柳韵心心中一跳,过了须臾,问道:“他母妃后来被废了吗?”
废了以后,逐出皇陵,埋在那坟场?
贺月倾直摇头,声音里带着惋惜:“刘良人一生谨言慎行,从未出过任何差迟。”
记得自己小时听她弹琴,从没错过一个音。
“生前遇着我们这些皇子,都是恭恭敬敬的,说话也温柔,从来没有脾气。”贺月倾告诉她。
柳韵心心中其实有许多关于贺金倾的疑问,被贺月倾引出话题后汇聚到一起,成为一团疑雾浓云,任九皇子是有意为之,她也忍不住好奇发问:“刘良人已经亡故了么?”
“嗯,三哥哥十岁的时候。lkzl”贺月倾的扇子一下下打着掌心,一脸“我三哥哥苦得很”的表情。
“是否……葬在?”
“嘘!她不被允许入皇陵。”贺月倾凑近许多,告诉她,他的鼻尖差点贴到她的额头,而她能瞧清他的汗毛和鼻上的晶莹。
柳韵心心中的浓雾团团升起,弥漫开口,一个又一个问题,她连贯问出:“为什么呢?还有三殿下的皇子府为何出奇简陋?为何没有正常的仆婢服侍?”
甚至要自己赶车。
贺月倾含笑不恼,并未嫌柳韵心的问题逾矩太多。
“这里人多,我要换一个地方,才能告诉你秘密。”贺月倾说着挽住柳韵心的胳膊,带她一跃而起,飞至假山顶上。
假山奇石是一丛丛的,顶上四面刚好视线遮挡,是处藏人的好地方。
别人看不见他俩,他们却可以仰望月亮。贺月倾伸直右臂,修长的五指望前触,人是不可能攀到明月的……
他张嘴,这人无论何时嘴巴里都有微微的酒酣,轻轻慢慢扑入柳韵心耳中:“我告诉你……”
第28章
“二哥哥和三哥哥不是同一年生的么?他俩出生不久, 就在那年冬天,下了场大雪,连大行山都罩上了银白。父皇出宫赏雪, 回来就病了。一开始只是头疼鼻涕, 大家以为是风寒小恙,父皇自己也那么认为。可咳嗽一直不好,超过百日,到后来每一口都是血丝。父皇双眼凹进去, 整个人都瘦得厉害,换了无数御医,还到民间去请方子, 都不见好。到最后找着高人了,给父皇算了一算,显出卜象,父皇是被当年生的一对母子克住了。预言母子愈显赫,父皇便越容易被刑克。破解的法子唯有压制住这对母子的荣华。”
贺月倾讲到这,感觉到有风从山石的缝隙透出来, 便问柳韵心:“你冷不冷?”
柳韵心摇头, 她没感觉到。
既然不冷, 那就不换位置继续讲,
“父皇一开始疑的是淑妃娘娘和二哥哥, 毕竟给予他们的远比三哥哥多。所以父皇就降了淑妃的位份, 不让二哥哥住殿,送到宫外去养,可父皇一点也没好。父皇原本已经不信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三哥哥送出去,哪知很快, 父皇就不咳血了,改为干咳。父皇又把刘良人送出去,咳嗽都渐渐少了。于是父皇敬畏起鬼神来,后来不再加封刘良人,还让他们母子尽可能的素俭,不得荣华。”
贺金倾行住的反常,竟只因为一幅卦象,一句占言。
难怪上山时听得其他皇子奚落贺金倾,说他受再多委屈,也是为了父皇能寿与天齐。
柳韵心不禁苦笑摇头,怎么每一个与皇帝有关的故事都透着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