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笙瞥我一眼,吐出二字:“顽劣。”说罢拽过崖边枯树,脚下借力一点,我二人就迎着飞起的积雪一起稳稳落了地。
散碎的雪块钻进了衣裳里,化开的冰水顺势流下脊背,冻得我顿时抖了几抖。
经过一场生死一念间,我这下安分了低着头站在边上,师父一头细雪与白发浑然一体,这谪仙我都没敢正眼看!
“庄主!庄主回来了!”俩耗子一见苗头稳住了,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钟离笙淡淡道:“你二人看管一个伤患都看不住?”
二人立刻蔫着头不反驳。
身为始作俑者的我有点过意不去,挠挠头又咂咂嘴:“师父师父,既然他们都知道错了,就放他们一马!”
闻言,阿大阿二一脸吃了什么的表情。
“怎么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师父拿出那副高冷姿态压我。
我赔笑:“今日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想动动腿脚出来看看。没想到啊,这一动就再刹不住了……”
“胡闹,若是这般顽劣,干脆就不要回房了。”师父没多看我一眼,一甩衣袖几欲离开。
“别啊师父!”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哀嚎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了大腿,“我知错了知错了!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师父睨我一眼:“知道错了?”
我连连点头:“嗯嗯知错知错,比珍珠还真!”
“错在何处。”
我立刻低眉顺眼调整姿态:“我不应该伤都没好,就自作主张出来瞎胡闹,给师父几位添麻烦了。”
见我态度诚恳,师父的脸色稍有缓和:“罢了,你们先回去罢。”
“是,庄主!”三人行礼。
“……初儿还想去哪儿?”
身后灼灼传来一道目光,这把浑水摸鱼没成,我一声傻笑乖乖站住了。
“都这么大的姑娘家,怎么还似孩童一般。”师父皱眉直摇头。
虽说师父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若是他不在,我恐怕后半生都得同床榻度过了。
可认错之余我也委屈得很,张口语气幽怨:“师父是不知道,徒儿我数月数日,都只能在屋里待着是有多憋屈……吃了睡睡了吃,像只什么一样……我也想快些好起来呀,要不是身体不允许,谁会愿意这么荒度光阴呢。”
“初儿这是怪起为师来了。”钟离笙缓缓摇头。
我转开头:“那那,是师父这么理解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钟离笙无言:“论抖机灵,这天底下怕是无人与你匹敌。”
“过奖过奖。”我挠挠后脑勺,“师父啊,你看我这身体情况,早都可以出门溜达了,自行练功是不是也指日可待呀。”
我疯狂暗示。
师父道:“哦?是初儿想学武了。”
我嘿嘿一笑:“是啊是啊,哪能回回都让旺财追着打。”
也不知旺财听见了什么风声,我与师父说话的档口,他竟马不停蹄的从西庭跑过来了。
他见我无恙,又赶紧对师父行礼:“阿歆见过庄主。”
“起来罢。”师父淡淡道。
旺财与我站在一处,我纳罕:“旺财你何时回来的?”
他凑过头来小声回答:“前两天刚回来。”
我拿手肘杵他:“回来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太见外了吧。”
旺财嘀嘀咕咕:“怕是去了也只能当苦力……”
我瞅他一眼,他赶紧站定了。
师父见我二人都在,学武择日不如撞日,当下就安排了一套隐门的内功心法。
其实旺财早早就练会了这些,干脆就留下来为我解惑答疑。
旺财在我面前先耍了一套心法,师父瞧见了,就在一边指点不足,我就跟着听。
其实就连我一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旺财的一些不良习惯。
学武大抵是不能贪多的,否则就容易杂糅,不纯。
可旺财一运功就漏洞百出,就像是曾经打好基础,后天又学其他功法,以至于出招套路等等都揉在一起。
很乱。
师父对旺财提出几点不足,除外并没有说什么。
到我练习了,我先前笑旺财武功东拼西凑,却听师父说我学得更乱。
至此,我便不再笑话旺财出手是腊八招了。
良回从山下运了一批药材回来,成天与我疏通经脉,再加上我自己学了内功心法,自行运功梳理,身体好转不少。
起码再等到阴雨天时,我的伤处再不会发作得令我昏迷了。
这套心法我练了好几天才见成效,可师父说,他当年学成不过花了几个时辰。
好吧好吧,我蠢我认了。
练功路上我有哪里不懂的,我问,师父答。
我耍几套招数,师父就在边上道:“还需多加练习,再认真些。”
“好的师父,谢谢师父。”我仰天长叹,学武之路长路漫漫。
中场小歇,我闲来放空大脑,偶尔就会猜起自己的身世。这一身武功东拼西凑,我可会是个四方求教的武痴?
一想到迷武成狂的脸上印着我的模样,一股子恶寒让我抖上三抖。
那可一点都不像我。
喝完白衣送来的药,我蹲在地上抠抠雪块:“欸欸师父,漂亮师父我的大仙师呦。”
“何事?”师父的目光朝我移来。
雪碴在我的手中化了水,我把玩着雪,一边把心事说了出来:“师父你说徒儿之前,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个劫富济贫的好人吗……还是个客栈楼台的精明掌柜?”
师父却摇摇头:“已经过去的事,又何必计较。”
“也不全是吧。”我咧了咧嘴,“怕就是遇上什么很重要的事,那种一辈子不肯忘的?”
闻言,师父眸色一深:“如此,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记起,否则何来配得上‘重要’二字?”
我“唔”一声应了,若有所思。
自那天后,师父就撤了我庭院的守门弟子。我问起原因,师父只是睨我一眼,然后说起文化人才听得懂的话。
我想了想,大意如下:反正留了守门的我也会乱跑,不如撤了,哪天再看我摔个大跟头。
师父深知我心,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四章
(四)
自从身体好了,再也没有旺财良回变着法往我处跑了,生得清闲。
桌上无意间发现的锦囊被我挂在腰间做装饰,身体好了吃嘛嘛香,也不用被拘束在榻上,得了师父应允我可以出屋在庄上走走看看……当然是在注意安全的前提下。
再来个人体滑坡,我就是十条命也不够用。
这几日我把师父给我的心法记了个滚瓜烂熟,就想着再去藏书阁挑几本看看,于是我整整衣装坦坦荡荡出了门。
隐庄常年积雪,过道虽是经常由白衣清扫,可风雪一过又被深埋此中。庄上分东南西北四庭,前庭与北庭相连是下山的路,白衣们住西庭,我一人住东庭,师父书房寝院自然在南庭与后山相连。
我估摸了个方向就向南庭而去,可这庄内之大一路上却是没遇上人!
中途路过几株桃树,枝丫上的粉白花瓣簇拥着开了,经风一吹拂了我满脸。
在南庭前终于见到了活人,一名年幼弟子换岗守门,看见我就皱着眉拦下来。
我纳了闷,这小家伙不该恭恭敬敬行礼数道一声师姐,再目送我进去?哪有拦住不让进的道理。
我怔了下,指指自己:“我,初雪。”
小白衣皱眉:“没有庄主命令,就是初夏也不能进。”
初夏?初夏!我内心气得跳脚,怎么一点没有眼力见!我能是什么阿猫阿狗吗?我是你大师姐!
自然,不论心里有千言万语,当下却是不显山露水端得高人姿态。
我睨他一眼:“我师父姓钟你,赐我名初雪。可是什么初夏初春能相提并论的?”
“你是……你就是庄主入门的弟子?”小白衣将信将疑,盯我上下也没看出我有什么特别之处,“庄主让你来的?”
“正是。”我端得身正气派。
“可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反问:“巧了,你唤何名,我可曾见过你?”
小白衣一句一句回答:“我叫阿襄……不曾见过。”
“这就对了。”我深以为然,“夜杀,够不够出名?你可知他真面目如何?”
“不曾知道……”
这小孩子被我糊得一愣一愣的。
我拍拍他的肩,深意一笑:“年轻人听我一句,千般人,千种模样。万事放尊重些,太过自傲会吃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