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看造化,多则半年少则……”
我震惊,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之后的小木屋里一片沉寂,烛火一点一滴燃尽,终是在不住摇曳后听得良回一声叹息,将梨香扶师父饮下。
“这就是书中所谓命中情劫罢。”
良回替师父煎药出去了,房里就只留我与师父二人。
烛火跳跃着在钟离笙脸上留下闪烁微光,睡着的师父似乎也没有平日里那般疏离了,模样柔和几分……甚至还有些平易近人。师父在梦里是不是也在担忧,眉宇之间蹙着,呼吸微弱。
我终于理解了,为何师父收养了流浪的孩子们,却还要想尽办法把养熟的孩子往外送。
是怕自己走后无人收留罢。
我替师父将衣服掖好,轻手轻脚关上门也出去了。离开前,我的目光在桌上书信处停留一瞬。
——是师父要寄出的信吗。
我终究没有勇气打开来看。
等我离开准备回房休息,山路从一片漆黑到天际微微亮,遥见一只白鸽远远飞向天边,我循着山路摸索回去。
一路风吹得身体瑟缩,我却有些麻木。
回到房间,我把剑重新放在床头吃灰,一股脑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埋起来。
心想自己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还是睡自己的大觉,整日该吃吃该喝喝不知有多快乐。
那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全身都像散了架动弹不得。
与荒诛阙逃不开干系的事情,自然与一人也逃不开干系。
——夜倾。
他曾一身红衣站在我面前,薄唇弯起弧度与我调笑从容,轻佻又致命,偏偏一身孑然。
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反平常,他说此番上山只为见一故人,眼眸之中满是深邃与雾色浓重。
于是我便信他。
各大门派遭遇毁灭性报复,杳嫣杳无音信,同门殷若离世……如今就连师父也受到波及。
一桩桩离奇就摆在我面前,是我不敢去听事实。
我不懂,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底波涛汹涌,我想替师父讨个说法,我想找夜倾当面对质,我想知道一切来龙去脉……包括我自己。
我为何会受这一身的伤。
突然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我想要下山去找那个黑衣女子问个究竟,兴许她不急着回去,兴许她会在镇上停留一晚,我此时下山,兴许还能再遇见她。
于是当机立断起床收行李。
踩着天亮的光我离北庭下山,白衣弟子阿珣瞧见我也没有拦我,只道声路上注意安全。
他大概是以为我下山执行任务罢。
我笑笑:“让旺……阿歆,照顾好师父。”
薄雾初散,一路上的风景换了季。庄外铺天盖地的积雪转而半路的桃花烂漫,不时夹带一阵凉意的微风。
山路愈往下愈有些不对劲,待我踏上较为平整的石子路,山下鞍山镇恰好进入酷暑时节,我穿着一身毛毛外衣确实顶不住。
我当场就脱下厚重塞进包袱里。
集市里的镇民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优良习惯,于是都争先恐后赶早去抢好位置出摊。
我眼前便是如此场景,三三两两堆了人,有摆摊的就有一边吆喝的。
“番薯——热乎香甜、刚出锅好吃的番薯哩——”
“玉米!我家的玉米三文钱一斤!”
“……”
我在吆喝声中穿梭,不时夹杂些妇女闲话,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大多都是没营养的,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时有一对白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听说了吗,昨日徐老头刚从玄阳山回来,那里玄宗派弟子都在传啊,说什么荒诛阙那个大魔头啊内斗,把以前那个女魔头留下的‘血煞’给灭得一干二净!”
“这是为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嘛……”
“嗨呦谁知道呀,听说那个玄宗派的元老深山里都隐居不住啦,重出江湖。”
“是不是因为青凛之巅大战死了父子二人啊?”
“对对……就是这回事,这打了小的,大的跳出来,这大的死了……老的也坐不住咯!”
“听说啊,磬竹居为了光复门派已经不耻摆摊卖起武器来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越走越远。
“让一下让一下!”我急忙想从拥挤的人群中探出头去看,而没等我摆脱现状,那两个对话的青年就已经不见了。
这时耳边传来叫骂声,我又转过去看。
街口一只逃窜的小猫飞速钻进树丛里,原来是那只花猫趁小贩不注意叼了一只肉包就跑,小贩骂骂咧咧就追着打,可人哪里赶得上猫的速度,当下又白忙活一场气出一身汗。
我收回目光,专心致志扒开人群去打听些事儿。
没成想,就在我人群中左钻右挤之时,身后撞上个小孩子。他的脑袋才刚及我腰这般高,他扶正被撞歪的的小破毡帽,弯着腰对我连连道歉。
没等我回应。
而下一秒,此人……抢了我腰上别的钱袋子转身就跑!
我傻眼了,将他小短腿横冲直撞跑出人群的动作愣瞧了几秒:“……哈。”
我不禁笑出声,原来这世道,就连个孩童都能欺到我头上去了。
我遥见他跑开的方向,大大方方向身旁路人问了路,从容找到捷径在路口守株待兔。
没等一会儿,就见小破毡帽一路气喘吁吁连连回头的冲跑过来,我双手环抱,只伸出条腿就缓缓打了个哈欠。
“啊——”小破毡帽惨叫过后应声倒地。
我笑眯眯走上前,蹲在他边上低头看他:“呦,怎么不跑了?你累不累呀?”说着还替他擦擦脑门,“瞧给孩子跑得,出了一头的汗。”
那孩童望着近在眼前的我,喘着粗气傻眼了。
“如你这般年纪,就该老老实实呆在爹娘身边,在家里啃啃冰糖葫芦的不好吗?”从他的手中拽回钱袋子,我拍了拍他脏兮兮的脸蛋子。
没同他追究抢我钱袋一事就已是本姑娘善心开恩了,没成想他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趴在地上大哭。
以为他要同我翻滚耍赖,我也不接招,戳着他的小脑瓜道:“怎么?偷人财物你还有理了?你爹娘就没有教过你别人的东西碰不得吗?”
听到“爹娘”,他更是击中泪点呜呜咽咽的哭开了。
我虽没见过这场景,心上却觉得有趣得紧,当下拿他当戏看。
小破毡帽兀自哭了一阵,指间缝隙看我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就哭得更伤心了。
我无动于衷,我没心没肺,他就是哭得肝肠寸断都与我没有干系。
大抵是他哭得累了哭不动了,就坐在地上一抽一抽。
见他总算消停了,我便拉他起来:“说说看?你爹妈呢?”
小破毡帽灰头土脸拿袖子蹭蹭脸:“祈儿与兄长相依为命,可是哥哥得了重病急需用钱……”
“那你就去找大夫呗。”我理所当然。
“可,可我没有钱……祈儿没有钱……”他灰溜溜低着头,看我反应,又低了头。
那一眼,满满的暗示。
我挑了眉:“那就去想办法要钱,当个小乞丐也是要有职业操守的,不能偷人钱财,知道吗?”
没成想我并不接招,祈儿嚅嗫一阵不说话了。
“天下之大,穷苦揭不开锅的人遍地开花,如果都学你上街偷窃,那不就完蛋了?”
讲完道理,我欲从容起身准备继续寻人打听消息。
突然有小手拽住我,祈儿犹豫一阵:“……姐姐是在找人吗?”
我大方承认了:“是啊,你想怎么样?”
他低下头,断断续续道:“……昨晚我去街上药铺里讨药……好像有遇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姐姐……她不像镇上的人。”
“昨晚?你怎么见到的。”
“这个姐姐带着武器想要寻个地方住,恰好被我看见了。”他始终不抬头,眼珠子一转。
“然后呢?”我拉住他的双肩。
这个下落似乎就成了他与我谈判的筹码,他也不急着都说干净,只等着我问他后续以换取好处。
我挑眉:“你想要什么?”
祈儿定定的看着我。
“带你买点吃的?”
他摇摇头。
“要钱袋?它归你了。”我丢给他。
他继续摇头:“这么一点钱,不够哥哥喝两次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