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自知模样暴露,一时愤懑难当,长腿地上跺了几跺:“快让我过去!”
我诧然:“那我总要知晓原因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差事。”
我就是拿捏准了她不会伤我,这下变着法子耍无赖。
女子气得柳眉一竖,手上力气紧了又松:“你……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最好也别再与我阙扯上任何关系,免得引火烧身。”
阙?
“你是荒诛阙的人?”
黑衣女子不置可否:“你分清轻重,快让我过去!”
我纳闷:“那就更奇怪了,里头没有你们新头头,非要进里面做什么?”
“……我并非找人,而是送药而来。”
药?又是药。
“什么药?”我缠问。
大抵是被问烦了,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掷于我:“罢了,反正数月以来也不见得哪次收下,不如你替我跑一趟。”
我颠了颠手中这个小瓷瓶,里头似乎装着液体。
“这是我门炼制梨香,可缓妖囚醉毒性。”她道,“饮用是否皆看你意愿。”
“这是什么毒?你有这么好心送药?”我虽问出口,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别误会,我不过是看在阿若面上,对此人并无半点关照,更没任何情谊。”
药已送到,女子转身离开,临了她背对我道:“看在故人的面儿上,我多言一句……有时遗忘也未必是坏事,并不是所有世事都记得才好。”
“……你究竟知道多少!”
言尽于此,她不再回答,向着高树连蹬数下飞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我愣神的看着手中瓷瓶。
中毒……阿若……关照……
“师父!”我把剑挂回腰上,急忙冲向南庭证实内心猜想。
一个我叫不上名的白衣正院外打盹,一听声响把我当做了女鬼吓了一大跳。
“是我!嘘!别出声!”我恶狠狠的发言,说罢冲进院里打开书房寝屋,人影不见一个。
白衣又不知所措看着我重新跑到他面前,我问:“师父呢?你知不知道师父去哪儿了?”
“……不,不曾。”白衣挠挠头,“就记得良先生好像来过,可我太困了,也不确定是不是做梦……”
“……你啊,睡吧睡吧!”我自暴自弃。
忽而忆起今日异常之处,我抬头猛跑向后山。
借着月光,我迅速踏上一阶阶青石板。眼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石壁桃花,以及那一方深潭。
什么都没有。
本以为就快找到答案,一下子又回到原点。
这样的空旷就算再让我看上几百遍,我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可就是突然向着冰潭冥冥注定。
“这怎么可能呢……这也太荒唐了……”
一边否认,一边却无法停止脚步。
于是,我似下定决心反驳自己的荒谬,越靠越近。
就像是老天与我开的一场玩笑,与我生平的所知所想所见所闻全部背道而驰,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潭边,没待我有个心理准备,下一秒我五感顿失,事实骇光了我所有对常理的认知。
只见一人破水而出。
如雪白发荡漾开来,潭水顺着身形流淌而下,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庞缓缓清晰。眼眸睁开,一双冰冷的瞳孔直直刺进我的视线,一身凉意一瞬弥漫开来。
“……师父。”我僵直着身体不敢眨眼,这夜温度比起平日都要低上数倍。
风中,他拖着一身湿透的白色里衣,仿似听不见任何声音,拖着湿重的脚步向我而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
……
我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了,是该做出反应吗……还是说些什么?我僵直着身躯,无法动弹。
陌生的气息逼近,我本能的想要逃跑。
迟疑瞬息,下一秒,这高大的身体向我直直倒下来。
我迎上前,猝不及防将他冰冷湿透的身体抱了个满怀:“师父——?!”
这还是人的躯体吗,仿佛前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满身都是潭水的冰冷,在怀中一动不动,仿似丢了魂魄。我也一动不敢动,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魂都飞出天外。
“师师父……你,你醒醒啊……徒儿在这里……”怀中人没有反应,阖着双眼就像从未睁开过。
要不是还有脉搏,我怕不是当场就被吓得去找阎王谈谈心……我何曾见过师父这般虚弱!
善心、强大、容貌美丽而又果决,他本该人人仰慕尊敬才是。
我忘了一时间自己能做什么,大脑就像被倒进浆糊里裹成一团。
良回寻声而来,看样子是走了条密道并没有被外头白衣发现:“小姐不必惊恐,同离笙且随我来。”
虽不知良回为何突然出现,但他的出现确实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
我与良回一同搀扶师父起身,里衣衣襟大开露出素白的胸膛,我架起师父左臂,却发现其上朱砂一点缠绕一抹艳色。
我曾在典故里看过记载,这是王城边疆之外的异族才会使的蛊,名叫赤豆,其形相似故以形命名。
可师父怎么会跟这些旁门左道有所牵连?
……定是与“阿若”扯不开干系。
果然另有山路,由良回带路簇拥着一路的荼蘼,我三人经过小径大开机关又返回了书房之后的密道。
里头漆黑一片,只有一面书墙以及一张打坐冥想用的木床和简陋的桌椅,桌椅上摆放着蜡烛和一些未寄出的书信。
将师父安顿好,良回替他更下里衣又盖上备用衣物。我起身点燃蜡烛又支起木窗,想让视线再亮堂些,接着被窗外的满地的白色小花迷乱了眼。
连片的白色小花白得纯洁白得令人惊诧,却又单调得一片凄冷。入了夜,只能看见眼前满地的白色月光。
关上这扇窗如同黑暗将这世界分隔为二。
就好似……花开亦世界。
师父究竟对它究竟有多少欢喜,才能让自己的世界都被它填得满满当当。
我坐在桌前等良回开口,他缓缓道出实情。
他说,师父中毒数年无药可医,且身中二蛊,饱受蛊毒折磨。
腕上赤豆只是其一,其生命力极为顽强,脱体之法只有宿主死亡,可即便宿主死亡也可在体内匍匐三日直至接触生人易主。
赤豆不是关键,只要不运功就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而其二则每月发作一次,尝试无数草药作药引都无法解除。
牵一发而动全身,毒性有着极高的附着力,一旦入体就很难根除,只待腐魂蚀骨令人深陷幻梦,其名……妖囚醉。
第九章
(九)
此情入蛊,似痴如梦妖囚醉。这是荒诛阙的毒。
钟离笙已身中妖囚醉数年之久,病情反复也从两三个月发作一次到如今一月一次。
对药量的需求增长不说,如今必须借助寒潭的极致低温压制蛊毒蔓延。
“药?”我突然如梦初醒,上下摸索出瓷瓶赶紧给他,“我有药我有药!”
良回一怔。
“方才……遇到一个人,她给我的。”
我就此省略无数字如何与这人相遇。
接过药,良回却摇摇头。
“……难道药是假的?”
良回打开瓷瓶闻嗅:“是梨香不假,可惜……”
“可惜什么?”我拽住良回衣角。
良回道:“世上已再无妖囚醉的解药。”
“这是为什么?”我皱紧了眉。
良回重复道:“世上再无妖囚醉的解药妄念,梨香不过是后来人参考古书千般调试出来的半成品。”
只是……半成品?
“荒诛阙前掌事杳嫣,是赫尔一族最后的继承者。赫尔一族掌握无数毒功蛊术,妖囚醉也是出自她手。若传闻不差,她现已不在世上了……”
“这么说梨香也没有用了?”
良回思忖良久:“有效,可缓解毒性,却不知离笙可否愿意承担副效。”
我忆起那黑衣女子说她来过数次,却没有一次被师父收下的。
师父为何不肯收下?
我一怔:“难道副效会还比没了性命更难承受?”
良回苦笑:“梨香副效令饮药者产生错觉记忆混淆,于离笙如何……恕在下才疏学浅,我也不知。”
我沉默许久,憋出一句话:“如果没有解药,师父还剩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