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田田低着头，默声不语。
夏东溪这会子也不叫痛了，乖乖地察言观色，叶田田往左边，他就抬左手，叶田田处理完了左臂，他就自己转个身，乖乖地送上右手，上
半身清理完了，叶田田才一蹲下，他就伸直两条腿。
叶田田再站起身来的时候，一张脸终于不再沉得要滴下水来了。
夏东溪眉眼也松了开来：“我刚就发觉了，这次没大事。”他绷紧了大半天的身子松松垮垮地塌下来：“都是小伤，血这么会儿就止住了，瞧着睡一觉应该就都能结痂。”
叶田田依旧默不作声，忽然伸出手，在他肩峰的位置上用力按了按。
夏东溪“嗷”的一声跳起来，大叫：“田田！”
“还行，看来还能再和人打一架。”叶田田面无表情，“刚刚你明明可以进来得安全些的，为什么要去砍那一刀？”
“最后那一刀？嗷——田田，你轻点。”搅干了的面巾覆在破开的肌肤上有些痛，夏东溪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后，明显感觉身前那人的手下放轻了很多，他放心地把手伸直了，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我砍那一刀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人手腕的位置。”右手被抓在叶田田的手里，他就抬起左手，比划了一下示意，说：“这里，关节再上去一些，好像……有一个数字。”
“没有看清楚？”
“哎哟！田田你终于肯好好说话了。”叶田田擦到胸前了，夏东溪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没能看清楚，被袖子给挡住了。”他很是遗憾：“只差一点，如果我能割到他的袖管……”
“如果你真割到了他的袖管，他的剑就要在你这里再捅一个窟窿了。”叶田田往夏东溪胸口的陈年旧疤上重重点了点。
“哎哟！”夏东溪一抬手，捉住了叶田田的手，嬉皮笑脸道，“我倒是不怎么在乎再开一个洞，那不是怕田田你担心么。”
叶田田挣开他，把面巾抛回到一边的水桶里，过去搓了几把，回来时被夏东溪一把拖过去，也坐到了小木凳上。夏东溪自己接过叶田田手里的面巾，曲起腿，开始擦那边的水。
“那个人用剑。”他开口，这句话说得就不再是玩笑的口吻。
叶田田也收拾起心神：“这样说的话，应该是皇帝身边的那个侍卫。”
“是。”夏东溪甩手把面巾又抛回到水桶里，挺起身，“可这个人……不是应该守着皇帝的么？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
叶田田沉思：“看皇帝那天那个样子，无论是中毒了还是受伤了还是真的只是发病，都挺严重的……作为一个御前侍卫，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想不出原因。”
“时机未到啊……”夏东溪感叹着站起身，转了转肩，有些东西他不是完全装出来的，这一撞，的确有些狠，行动间他能感受到肌肉的迟滞。“算了，不想了。”他伸出右手给叶田田，“不管怎么说，这一天过得还算可以，人没事，还得到了好几条线索。”
***
又是一个晚上过去，再次书房聚首。
骷髅妹心里还遗留着昨天的阴影，坐下来的时候刻意在自己和叶田田之间留出了一个空位。
叶田田并不在意，她的面前是昨天她带回房收起来的签条木盒，木盒盖子已经打开，她神情淡淡的，把里面的纸卷拿出来，摆上桌，又拿起里面的两根签条，在纸卷的左右两边各摆了一根。
骷髅妹搞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想问又有点惴惴的，悄咪咪地偷眼打量了半天，确定叶田田身上没有昨天那种阴森肃杀的气息，终于大着胆子开口：“东嫂……你和东神，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发现了这幅图上四根竹签的差异。”叶田田神色淡淡的，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出手打人的事，对骷髅妹的态度也和之前没有一点不同。“这幅画的右边——”她示意所有人看图，“画的两根竹签是不一样的。”
“哎？”图幅不大，坐得远看不清，骷髅妹不由地往这边挪了过来，“不止是上头的数字吗？”
“对，不止是数字不一样。”叶田田指了指她压在画上的竹签，“两根‘二’，比对着看。”
骷髅妹记得这竹签子里有一根是从死人的手里挖出来的，另一根也是在死人的坟头上插过的，并不想直接上手，就趴到了桌子上。钦天监正这幅图用纸不多，桌面上两根签子一左一右，压在画面中间那条竖线的两边，其实距离并不远，刚刚好视野里都能看到。
骷髅妹对照着看了两眼，就看出不同来：“这个上面的纹路雕花，不一样……啊，不是那个不一样，花纹都是一样的，是
……怎么说呢，一个是花纹突出来的，另一个是凹进去的，就像是对称，不对，也不是对称……”
【弹幕】真是急死个人了，说半天都没说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东神东嫂两个怎么也不凑过去点啦，那样，我们也好看看清楚啊——啊啊！
“是阴刻和阳刻。”叶田田帮骷髅妹说出了应该用的专有名词，还附带着解释了一把，“在雕刻里，有两种刻制方法。这两根竹签子都是刻满了花纹的，像左边的这根‘二’，它的图案和文字是突出在平面以下的，而右边的这根，它所有的图案都是直接在主材上凹刻形成的。”【注1】
“我看这幅图上画得都一样啊……”骷髅妹懵懵的，“还有这两根，这根是阳刻的吧，你怎么知道它是和左边的图对应，而不是右边？”
“钦天监正画这幅画的时候应该很仓促，并没有很好地用阴影把阴阳表达出来，所以，昨天我们只看图的话，会觉得都是一样的。至于竹签对应的是左边还是右边——”叶田田坐正了，手指指到左边那个“二”字签头顶的小字上：“这里的是个‘位’字。”
骷髅妹继续一脸懵：“……啊？”
“在古代，阴刻阳刻是有一定规矩礼数的，尤其在祭祀占卜预测吉凶的时候，这些竹签既然是用来记录结果的，必然更会遵循这个规章。”叶田田现在的样子很有点像是在给学生讲课的老师，“阴刻主阴，偏生死；阳刻主阳，定国邦安定。【注2】而我们目前为止一共得到过两个和两位皇子戚戚相关的消息，一样是定太子，一样是祭天——”
“‘位’和‘天’！”李可在一边叫起来，“这根竹签子头顶上的‘位’是传位的意思，另一个‘天’是祭天的意思！”
叶田田点了点头：“传位定国主，为阳；祭天寻献身，是阴。”
“那我明白了。可是……还是有地方不对啊？”骷髅妹左右微转了转头，把两根签子都又看了一遍，“按照这个说法，左边的这根应该是选出的太子，右边的这根就应该是选出的祭天人选……可它们都是‘二’啊！总不成，是要拿太子去祭天吧？”
李可被她说得眉头又拧了起来。
“看画上的阴
阳。”叶田田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右边，用的是淡墨笔法，可以视为阴面。而通常阴面的意思是——假。”
“假……虚假的？”李可的反应比骷髅妹要快，脱口问，“东嫂，这两根竹签子里，哪一根是二皇子手里的，哪一根是大胖子拿回来的？”
叶田田指了指左边：“这根，传位签，是二皇子的。”
“那这个事情就能完美解释了！”李可眉头整个都舒展开了，“二皇子，是皇帝定的太子。”他指着重墨“二”号签边上的“一”号签：“这个是祭天签，选中的祭天人选是大皇子，可他不甘心，他去观星楼里面偷了一根祭天签，写上‘二’涂好红，想用这根去把二皇子的传位签给换过来，这样，他既能避开自己的死祸，又能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子！”
“这个说法有点不通啊——”骷髅妹摇头，“首先，这两根真实的里面，这根‘一’号的祭天签，是怎么个意思？其次，他用‘二’号祭天签去换‘二’号传位签，那不就同时存在两根祭天的竹签了吗，这不是很容易被人拆穿？第三，这根应该被拿去换的签子，最终是在大皇子自己的手里的，如果用过了，他会光明正大地插到坟地里面去吗？还有——第四，这幅图里面，这条弧线明显是最重要的线索，你看，虚假的这边指的是‘二’号的祭天签，也就是你说的大皇子预备拿去换传位签的这根，可弧线的另一边，没有指向传位签，它指的是‘一’号，‘一’号也是祭天签，这个又怎么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