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惩罚的方式。凶手的手段狠辣利落。
从冯贵平的死亡时间和厂里留下的胎痕来看,凶手和那辆黑色速腾脱不了干系。从一路追随到险些中炸弹埋伏,他也见识到对方行事的老练和凶残。
眼下,增援的警力正在搜山。只是地势险峻,树林茂密,加上临近边境,很难说就一定能抓到人。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了几分,将烟头用力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转过身,却看见沈寻也站在路灯下,静静地望着他。浅黄色的灯光下,小脸俏生生的,因为苍白带着点娇弱气。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她慢吞吞地朝他踱过来:“程队,我OK了,不用再休息,咱们出发吧。”
“瞧你能耐的,要不要我给你发把枪,你跟我去抓人?”他睨着她,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语气凉薄。
“我觉得你应该对我友好一点。”沈寻有点郁闷地抗议。
“我都被你‘猥亵’了,你让我怎么对你友好?”他轻嗤。
“猥亵这词严重了,‘甜蜜的偷袭’可能更准确。”沈寻微笑,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那里长出了些胡楂儿,显得格外性感。
“不愧是文字工作者,上头派你过来是负责讲笑话的吧。”
沈寻语塞。
真是的,那么好看的嘴巴,亲起来也合适,偏偏说话这么毒。
“一会儿子宁他们会来接你,”低沉的声音在夜风里扬起,“这里医疗条件一般,你还是尽快回到景清市里好好处理下伤口,休养下。”
“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沈寻连忙问。
他摇摇头,眸光深沉:“我还有事。”
“我可以留……”
“不可以。”未等她讲完,他利落回绝。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她有点不甘心。
他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彻底覆盖住了她,带着绝对的压迫力。
“你最好听话,”他俯首瞅着她,嘴角轻扬,“别逼我把你绑车上。”
沈寻闻言瞪向他,见他神色冷沉,心知他是认真的,于是眨了眨眼,不再吭声。她退开两步,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地上自己的影子,裹着纱布的胳膊跟着晃荡,一副可怜样。
程立站在一旁瞧着,突然觉得有点碍眼:“你上去等。”
“不用。”她索性往地上一蹲,开始玩手机。
沈寻刚点开挂着红点的微信,就感觉脖子后一紧,被拎了起来。
“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扛你上去?”低沉动听的声音,偏偏是用来威胁。
沈寻挣扎,想要躲开他的钳制,却一头撞进他怀里,坚硬的胸膛,撞得她鼻子一阵酸痛,可痛楚里又混了点清淡的香水味,像是松木混了皮革香,好闻得很,叫人想流连。
长臂一伸,程立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自己胸口拉开。他真是服了她,不放弃任何揩油的机会。
一折腾,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处,沈寻疼得一咧嘴,顿时消停下来。程立的手还搭在她后颈上,刚要收回来,却又觉得掌心发热,他顺手摸了下她额头,眉间微蹙:“你好像在发烧。”
结果不是好像,是真发烧了。值班医生过来一量体温,38.5℃,命令沈寻立刻躺下休息。
沈寻也不敢再添乱,乖乖躺回床上,然后瞅见程立拿起电话:“你什么时候到?”
她估计他问的应该是张子宁,语气里带着点隐忍,大概是烦了她,希望有人来换掉他。
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埋首在被子里,闭上了眼。
“你饿不饿?”半晌,她听到他问。
她又睁开眼,摇摇头,瞅着他仍握着手机,便问:“子宁什么时候来?”
“大概还要半小时,”程立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抱肩看着她,“你可以睡一会儿。”
“睡不着。”
沈寻看到他肩膀上沾了一片灰,大概是爆炸时为了护住她沾上的,忽然间,好想伸手替他拍掉。
“他们找到冯贵平了吗?”她问。
“找到了,就在老砖厂,”他抬眼望向她,“被人杀了。”
沈寻怔住。
她想起自己今天同李娟说的话,竟是一语成谶。这一次她的丈夫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人的一生,有时何其脆弱短暂。”她轻轻叹息。
程立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眸里,仿佛瞬间起了寒气,像是冬日里冰封的湖。
“对不起。”她意识到自己踩中了他的隐痛,于是局促地道歉。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的语气平淡,“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死亡与分离。”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为了更多的‘活着’和相聚。”
他整个人浸在昏暗的灯光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低垂的眼睫也敛住了平日锋利的光芒,可沈寻却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她摸出手机,把方才的对话记录下来。
“你见过那么多故事,很多并不美好,可曾对人生失望?”低沉的嗓音突然扬起。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看过我写的报道?”
“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种对你的调查。”他抬眼看着她,平静地答。
沈寻突然觉得有些窘迫,仿佛年少时被别人偷看了日记。
“也许只有见到了人性的最坏处,才能真正懂得为什么要好好活着,努力去做对别人、对这个世界有益的事情。”她想了一下,缓缓出声。
“他人的故事,要感同身受其实是很难的。”
“我想我能体会。15岁的时候,我遇到非常糟糕的事,后来我同自己说,天底下不快乐的人那么多,不缺我一个。即使有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能把我摧毁。”
“所以你把伤疤换成了刺青。”
“谁不曾受伤呢,”她看着他,双颊因为发烧有点微红,一双眼睛却格外水灵,“总会结疤的,执着于伤口,反而不利于复原。”
程立嘴角露出一丝轻浅的笑,没有说话。
她这样年轻,又怎会懂得什么是念念不忘。
张子宁进病房的时候,瞅见程立半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颚,眉眼低垂,不知想着什么。他对面的床上,容貌娇俏的女子悄然沉睡。
室内灯光微弱,淡淡地笼着一切,显得格外静谧。
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的到来有点突兀,好像打破了一幅安宁的画面。
程立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缓缓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表。
“怎么这么久?”他的声音很轻,微哑。
“路被山洪冲坏了,耽搁了点时间。”张子宁也不由得压低了嗓音。
程立点点头,站起身:“那你看着,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她还没吃东西,等她醒了,你去买点。”
张子宁一愣。
好诡异。老大怎么突然有点暖男画风。
“三哥,我也没吃呢。”他嘿嘿一笑。
“那我给你去买?”黑眸瞅向他,平静无波。
张子宁心里突然一哆嗦:“不用了不用了,您先忙。我刚才带了点水果上来。”
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您要不要来点?”
程立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出来,接着往外走。
“程立……”一声轻吟在他身后响起。
“三哥,她在叫你?”
“说梦话呢。”程立扔出一句,高大挺拔的身影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接着消失在门口。
沈寻昏睡到半夜,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床畔有人递了一杯水,她接过来喝了几口,顿时舒服了不少。
“谢谢,”一抬头,她顿时愣住,“怎么是你?”
“就是我啊,”张子宁挠挠头,“三哥有事先走了。”
“哦。”沈寻低头轻应了一声,她想起来了,程立说张子宁回来替他,只是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他去哪儿了?”她忍不住问。
“搜查人员发现了点线索,他亲自过去跟了,”张子宁指了指桌上一个饭盒,“你饿不饿,三哥说你还没吃过东西,让我等你醒了买点。我看你一直在睡,就趁附近餐厅没打烊前买了点粥,这会儿可能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下。”
沈寻感觉自己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他叮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