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旭笑了声,似乎是很愉快,他愉快起来似乎便忘记了刚才的窘境,将我娘往后抱了两分,指着棋盘,道:“你瞧这局布得多好。”
他动着手指指不同的位置给我娘看。
“这边开始白棋决定反击。这边他的剑已经准备就绪,盾也是能抗击千军万马的盾。现在,最后的信使已经到了位,他会将胜利的消息替我传遍五湖四海。”他说到这里,那欢喜从语气中渗了出来,像是茶香一般的与众不同的笑意。
我娘怀疑这厮又在打哑谜,嘴上却道:“仙长这棋局看着就极其厉害,仙长更是厉害。”她眼里泛着崇拜,让人不由相信她话中的真情实意。
唐明旭听完这话又不满意叹了口气,他将头伏在我娘肩上,闷声道:“那你说,白棋能赢吗?”
我娘趁着背对他,面无表情地欢喜着声音,“白棋当然能赢,它的势头不已经明明显显了吗?”
唐明旭牵起她的手将棋盘掀翻,原本必赢的白棋猛地全部撒到地上,发出玉珠落地的轻脆声响。我娘却没有将目光的一丝一毫分给它们,她死死地盯着牢牢钉在棋盘上的黑色棋子,问:“仙长,黑棋,没动。”
她心里翻江倒海,唐明旭他妈的什么意思?!是告诉她,她走到死局了吗?!哪怕白棋胜券在握,也必将功败垂成。我娘松开唐明旭衣袖,摸上了他的手拉着,袖口的匕首微微滑出,确保自己就算身死也能给唐明旭留下点印象深刻的东西。
她眯着眼瞧被掀翻的棋盘,白棋也未必全无可走之路,比如说……
唐明旭恍若未察她的动作,他微一偏头贴近我娘的耳朵,“阿程,你说,白棋下一步该怎么赢?”
我娘大吃一惊,不可思议道:“这还要白棋怎么走?!黑棋根本动不了嘛!”
唐明旭顺着她拉着他手的力道与她十指相扣,我娘心里骂了一声,这傻||逼玩意儿是不是故意堵住老子匕首的出口的?!她右手微动,将右边袖子的匕首也滑下来,确保自己反手一刀就能送他一边腰子上西天。还他妈的旖旎,你要是与母狮子十指相扣还能发情,我娘敬你是条汉子。
唐明旭:“不是还有一条路吗?阿程为什么不说?”
我娘:“啊?小道愚钝……”
唐明旭意味不明道:“是吗?”他随手一弹,被掀翻的棋盘瞬间四分五裂地炸裂开来,唐明旭护着我娘没让碎片飞到这边。他说:“你看,这样。白棋不是就能赢吗?黑棋已经随着棋盘走向了末路。”
我娘装傻充愣,语气崇拜:“仙长真厉害。师父说得对,长生殿里果然是有神仙的!”我娘现在百分百确定唐明旭绝对认出她来了,她暗自琢磨可能是傻||逼祝切告的密,就是不知道祝切这厮怎么会有那本事,能让唐明旭认出易容后的自己。不过眼下她事情一点儿未办,唐明旭又乐得和她装傻充愣,我娘也就没想点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
她又在心中圈圈绕绕着唐明旭刚刚对着棋盘打的哑谜,只觉迷雾重重,她直觉唐明旭肯定要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就是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唐明旭还牵着她的手,“单纯无辜小道士”我娘虽然心里挺想继续和这样的美人十指相扣的,但面上一副乖巧地松开,并贴心地拿衣袖擦了擦唐明旭手上的汗,她从塌前起身,向唐明旭行了一个礼,道:“仙长。腊月二十一了,你带着小道去买年货吧。”她眨巴眨巴眼,深处亮的几乎有星星。心里面鄙视自己,他妈自十三过后每年的年关就是和大师父在寒冬冷风里坐马路牙子上抢烧鸡,现在装什么矫情。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年关要近了。”
唐明旭支着头目光清浅地看向她,“过年?”
我娘:“小道每年都和师父一起过年的。可是,如今师父已经登仙不管小道了,小道还得自己过年呢。”她说着还支吾一声,“主要是,小道,想、想和仙长过年……和仙人一起守了岁之后,说不定年兽会看在仙长的面子上,少收小道一年的寿命呢!”
唐明旭:“你想和我过年?”
我娘有些委屈:“仙长不愿意和小道一起吗?”突然,她牙疼地想起殷回似乎也说过一起过年的话,于是嘴一抽道了句:“还有小道新交的朋友,姓殷单名一个回字。他说,他也在长生殿做客。”
唐明旭回了一句:“新交的,朋友?”
我娘装傻充愣假装听不出他话中深意,“是啊。小道在长生殿新交的朋友,他腿脚不好,但造出来的机关巧物不知凡几。”我爹最近的确开发了新技能,当年打打杀杀,如今一时闲下来,竟然又捡起了神机子教他的机关术,天天指挥着蜘蛛精砍着长生殿的木头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别说,那小东西还真能自己动……
唐明旭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道:“也好。一起走吧。那位不归山的少侠也是机缘巧合来到我长生殿的,他说他的师叔已经下山了,前不久传信给他说到了洛阳。可惜他已经来了长生殿,他腿脚不好,索性等他师叔来了长生殿再带他走就好了。”唐明旭说着这话起身走到塌下,低头问我娘,“购置年货,是要现在走吗?”
我娘连忙摆手,“一两日估计置办不齐,小道得准备些下山用的东西。我们明日出发好了。”
唐明旭道:“好。那我先送你出去。”他说着往外走了两步。
我娘瞧着他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地上四分五裂的棋盘。
棋盘虽已打碎,黑棋——仍旧牢牢地黏在棋盘的碎块上,完全掉下来的部分屈指可数,可白棋,没有一个留在那棋盘上。
她又将头转向唐明旭,一瞥眼便瞧见他未着鞋袜踩在地上的脚,莫名想到之前有和一个不爱穿鞋的小姑娘处过一段时间对象,当时小姑娘的爹娘为了小姑娘这毛病头疼不已,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这总不穿鞋若是被谁看了,准是要对小姑娘名声有影响的。
后来处对象的时候,我娘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温柔体贴,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要为小姑娘穿好鞋子。也只有她为小姑娘穿时,小姑娘才不会背着大人在外面脱鞋。
当时小姑娘的爹娘对我娘这个准女婿满意不已,时常拉着我娘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是想将女儿交给她。
我娘听后十分感动,于是装病、装病重、装病死,然后遁了。
小姑娘跪在她的“灵前”痛苦不已,说是哪怕死了也愿做她的妇人,一生只将赤足给她一人看。她爹娘也感于女儿的重情重义,默许了她的做法。
后来,她爹娘知道了她“鬼面花狐”的身份。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家子追杀她的人。
老实说,我娘觉得他们之间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当年她的确差点儿死掉。一般来讲,每次她死遁的时候,都会提前通知大师父,记得在她被埋了以后把她挖出来。那一次,大师父在她坟边蹲了两个时辰,小姑娘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后来总算被她爹妈拉走后,大师父已经等得睡着了。最后实在是我娘快闷死了,也不怕露馅地拼命敲棺材板子,才把贴着地面睡得昏天黑地的大师父惊醒……
总之由于上述经历,我娘职业病发作,不由自主地拿起放在塌边的木屐快跑两步到唐明旭的身边,一本正经地蹲下身,抬起唐明旭的脚。
唐明旭一惊,顺势搭在她肩上,有些呐呐地喊了声:“阿程?”
我娘给他穿上鞋,闷着声道了一句,“会着凉的。”她飞快地给唐明旭穿好,起身没抬头跑了出去。
唐明旭踩着木屐走了两步,双眼微弯,“我的,信使。”
我娘急躁地走出后殿,回客房时忍不住低咒一声。心里骂自己,李一程啊李一程,你他妈是被美色昏了头了,干得什么破事儿!随即又想到,唐明旭已经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不是吗。算了,多做这么一件事儿总不会对接下来要干的事儿有什么影响!
妈的!
她到底还是愤愤不平于自己竟一不小心崩了人设。
目前来看,唐明旭知道自己是李一程,却对自己处处纵容,甚至有些装傻充愣的嫌疑,她可不相信唐明旭是个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种种迹象,我娘只能猜测自己必定对唐明旭有用。再加上今日那盘棋局,我娘再次细想,白棋分明是明显的赢势,只差一两步便能完全困死黑棋,可是黑棋却被牢牢钉死在了棋盘上。假使唐明旭的确暗指长生蛊一事,谁是不可撼动,被牢牢钉死此局之中,我娘脑中电光火石——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