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垂垂老矣的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人类恢复了末日前的生活。地表之上,高楼大厦林立,全息屏模拟出的不再是月光与太阳,而是浮空商场以假乱真的广告,人们在这片全新土地上建设新的家园,一切都步入正轨。再也没有暴.乱、尸体、雪原病毒。
他明白了。
这是从月出岛猎杀游戏的那条正确路线延伸出来的。
他曾在实验室中,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雪原病毒的攻击下痛苦不堪的模样,沈钊想以此激发出他的异能,他成功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母亲死去,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些平行碎片。没有,他对沈钊说,没有一个未来是好的,他看到的,只不过是另一副地狱的光景。
“铭昭,你再努力一点!好好动用你的能力!”
“别拦着我,百里,他不需要休息,必须继续进行实验!如果再不找到拯救地原星的方法,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铭昭,你听我说,我知道这是很痛苦的经历,如果可以,我也想替你来承受这一切——但哥哥做不到!这是你的异能力!只有你才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擦去唇角流下的鲜血,朝哥哥点点头,说,好。
他踏入时间的荒流,在无数的平行宇宙,见到了相似的终末。
生死去来,篷头傀儡。
那成千上万的碎片中,终于有一条,指向了光明的未来。
他走近了苍老的自己,他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院子里黄色的花朵。
这座星球并不适宜种植这样的植物,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让它们开满了小小的院子。
他走上前,打了声招呼。
“你来了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
“哈哈,那当然了。你是我,我也是你。只不过我已经太老太老了,而你还很年轻。再过几天,就是八十七岁的生日,百里他们会来给我庆生。我已经很老了,铭昭。”
他够不着桌上的小盒子,他为他拿起,递了过去。他朝他道谢,用满是皲裂皱纹的手指轻轻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枚手表。
深蓝表带,银色表壳。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停了,不会再转动。
他问了他,一些有关未来的事。
“没有什么雪原菌了。大家都不再害怕那种东西了。人们在陆地上生活得很好。”
“百里啊……我想想,百里很好,我们偶尔还会见面,喝喝茶,赏赏花。”
“已经没有蓝光碟了,胶片也不复存在。我弄了一间新的收集屋,里头塞满老古董。是啊,大家都说我是老古董,也没人会再光顾我的屋子,看那些老电影了。”
“前些日子,我还去给大家扫了墓。哥哥的,父亲的,母亲的……还有其他人的。”
“这种花怎么种在这儿的?哈哈,一开始没办法呢,只能用全息影像。可我嫌那样不好看,我快看了一辈子假的花花草草,太阳和月亮了。我拜托百里,为我带了点特殊的土,才把花种上。不过它们老是枯萎,没几天就变得蔫巴,大概是无法适应这颗星球。”
他抚摸着手表的纹路:“……本来,它们的花语就是死亡啊。”
他俩又说了些话。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沈铭昭说道,“我还有一个想问的人。”
“人?是什么人呢。”
“陆冷星。”是这个名字,明明冷淡,默念而出,又觉得温柔的名字,“她怎么样了?你……还会有和她联系么?”
问出来后,他就有些后悔。
八十七岁的他,终身未婚,到了这个年纪,只能孤零零地一人赏花。
大抵他和她之间……后来便没怎么见过面了吧。
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他,在那个盛开着黄色忽地笑的庭院内,迟缓地转动身子,朝沈铭昭望来。
“陆冷星……是谁?”
*
那个未来的他,不知道陆冷星是谁。
沈铭昭闭上眼,碎片在脑海间流淌。
有一条唯一的线路,指向雪原病毒得到控制、人类重返陆地、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未来。
有一条线路。
是他和陆冷星,在小木屋里。
这两条线路,是两个笔直平行、注定永无交集的宇宙。
他理清了这个逻辑,很轻易地理清。
在那个未来,行将就木的他,他们耗费无数心血所追求的正确世界线的他——不认识陆冷星。
他们之间几乎从未说过什么话,只是两个陌生人罢了。
沈铭昭睁开眼,坐在床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一会呆。
他望向墙上的日程表,上面写着:11月14号,试着和陆冷星说说话。
他取下日程表,用笔划去了这行字。
第93章
在探索班的日子过得很快。
一个多月的训练, 转眼而过,还有几天,他们就要前往月出岛了。
大家情绪各异, 有人很激动, 也有人感到不安。
“嘶, 老实讲啊,不管训练课上怎么说,该实战了还是会怕。”王子修道。
“放松些啦四眼,不就是个野外调查, 你当这地下多少人能有这个资格!”是崔复。
“沈铭昭, 等咱们从岛上回来了, 你一定要带我去你的地下电影屋,说好了啊!”
等从岛上回来。
他点了点头,说, 好。一定会的。
他仍旧忍不住会去观察陆冷星。
她在野外求生课上受伤了, 腿上划了一大块口子,血一直在流,走不了路。他手里握着医疗包,里头有消毒用的, 有止血用的, 他的脚都跨出去了。宫望出现, 将她扶到一旁, 为她处理伤口。
“这是怎么搞的, 太严重了!别别,你先别动,我给你止个血。”
“哎,你都这样了还能走吗, 没关系,我可以把我这场的积分给你……”
“要,要不然,我背你……到终点吧……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我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握着医疗包,站在原地。
“沈铭昭,你还走不走了!快跟上啊!”
他说好,马上就走。
她仍旧独来独往,李蕙心偶尔会和她一起行动。说是一起,实则是她单方面缠上了陆冷星。
她对李蕙心很不耐烦,却又总硬不下脾气完全甩掉她。
她是这样的人。
心口不一,嘴上说着利己与实际,做出来的……却统统是相反的事。
离登岛日期越来越近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不会再有比他更虚伪的人。
他明知道这些探索班成员是去送死,却仍可以笑着脸,同他们所有人打好关系,定下任务完成离开小岛之际的约定。
哪有什么小岛啊。
连真正的小岛都没有,哪来的离开呢。
三十一名实验员,其中有一个人拥有回溯时间的异能力。
如果她不是那个回溯异能者,她会死在小岛上。
如果她就是那个回溯异能者,那……
她会经历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到底算什么呢。
他拥有这样的异能力,平行碎片,平行碎片。他看到的宇宙越多,可能性越多,却越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还剩最后两天,就要登岛。大家拍了留作纪念的合照,他没有家人,沈钊也不在了,便只自己一个人出现在照片上。
没有家人也好,若在小岛上死去,也不会有人伤心。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他来到了长廊上,安静又雾蒙蒙的走廊,没什么人。大家都待在宿舍内,准备明天登岛所需的东西。
他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面白墙前,墙上贴着几幅画。她望着那些画,一动不动。
他的脚步生生止于地面。
不该再走了。
不该再靠近。
“你好。你是……沈铭昭吧?你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意思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碎片中的更清亮。她在跟他说话。
“在课上,你看起来对什么领域都很了解。我想你一定会知道。”
他走上前,望向她所示意的那幅画。
火红的枫叶盈满整个画面,那是极富生命力的红,仿佛一生只有这样一次发出颜色的机会。
下面写着画名,Indian Suer。
他了然:“这是一种天气现象,在寒冷的冬日即将到来的前一刻,气温会攀升回长夏般的炎热,像是南方独有的秋天那样。人们常用此形容人和人的恋情,像是漫长悲伤前短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