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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林府。
林斐他娘周氏坐在正堂里,坐立难安。
旁边陪着的,是工部尚书郑大人家嫡女,郑淑婉。
如今,郑家和林家结两两之好,郑淑婉嫁过来,周氏便把管家大权交给她,可见对这新媳妇是万分疼爱。
郑淑婉自也尽心把持内务,和婆婆相处分外融洽。
她看着周氏一脸忐忑,不由关心的问了一句。
“娘,今晨起便看您脸色不好,是否身子不适?”
周氏看向府门的方向,含糊一句。
“听说斐哥儿今日去京郊接驾,这日头大,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中了暑气。”
提到林斐,郑淑婉笑意浅了不少。
两人刚刚新婚,对彼此了解尚浅,这婚事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郑家受天子抬爱,从岭南府升任二品工部尚书,成了京城新贵,多少人巴结。
这嫡长女的婚事,那是踏破了门槛。
只是,郑淑婉就是不点头。
她心里,还藏着当初南城门立誓的少年人。
但近几年,年岁大,顶不住家里压力,只能认命嫁人,自是对相公感情并无太深。
看周氏不放心,她只得宽慰一句。
“娘放心,相公身子硬朗,不会有事的。”
周氏点点头,但心里哪里想的是这个。
以前斐哥儿和他的那帮同窗和皇上相处甚好。
每日皇上回京,都会来府里一聚。
她也会每每备上酒席,绝不怠慢。
但是,自从她知道斐哥儿在御前放肆直言后,她就害怕的要死。
皇上来还好。
说明君臣相处融洽,皇上并没有因为斐哥儿放肆龙威发怒。
但皇上要是不来。
岂不是直接说明君臣生了嫌隙,以后斐哥儿仕途,怕是就此断送。
最让人头疼的。
是这酒席不知道要不要备下。
万一皇上过来。
这酒席没备下,岂不是怠慢?
但若是备下酒席,皇上又不来,外头又不知道怎样的风言风语。
如今,他林家正值风口浪尖。
娶了郑家嫡女后,外头人都说他林家想靠郑家翻身,攀附新贵,结党营私。
这些烂话,她听的气的要死,却没办法反驳。
她一直看着府门方向,满脑子愁坏了。
她心里宽慰自己。
皇上如今成了亲,一回来,自有皇夫侍奉在侧,应该是不会来。
眼看天色又晚了一点,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便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娘,时辰不早,淑婉先回了。”
周氏回过神。
“好,这天热,回去先喝完绿豆汤,降降暑气。”
郑淑婉温柔的应了一声,踏步出了主院。
外头日头确实晒。
她用扇子遮着太阳,准备赶紧回偏院,最好先洗个澡,去去暑热里的汗。
她心里想着事,又不想在日头底下多呆,走的自然快。
却不想迎路撞上一个消瘦的背,她吓了一跳,把遮在头顶的扇子拿开,这才看清来人。
第六百零九章 考你学问
玉冠束发,一席长衫,亦如当年。
郑淑婉愣了愣,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连请安都忘了,一颗心砰砰的跳。
“是你啊。”
苏琉玉嗓音关切。
“撞疼你了吧,本想着溜进院子等林斐兄他们回来,倒冲撞了姑娘。”
她素来有礼,又自小当男儿养大,对待女眷,话都轻柔不少。
这话一出,郑淑婉瞬间回过神。
“皇.....”
她刚刚准备跪下,手腕就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拽住。
“免了。”
她笑道:
“你是二姐夫的妹妹,按亲来算,也便是在下的妹妹,亲戚之间,不必多礼。”
“应该是姐姐。”
“你说什么?”
“应该是姐姐。”郑淑婉小声道:“小女比皇上年岁稍长,不是妹妹。”
她揪着自己手里的扇子,严谨的反驳。
“嗯......总觉得你占了朕便宜。”
郑淑婉脸一下子红的彻底。
那扇面上的绣线都被她扯了出来。
她偷偷看了眼她额发上的汗,提议道。
“这日头太晒,不如小女带皇上回院子稍作歇息?”
“也好。”
看她答应,郑淑婉悄悄松了口气,满身大汗。
进了偏院,便凉爽下来。
屋里子放着冰盆,郑淑婉挥退下人,亲自去小厨房煮降暑的绿豆。
丫鬟香儿看自家夫人领外男进院,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赶到厨房,小声埋怨一句。
“少夫人逾越了,如今少爷不在府中,您领着外男进院,是否失了礼数。”
郑淑婉净手的动作一顿。
这香儿,是伺候林斐的一等大丫鬟。
早前听说周氏有意让她做通房,却因为和她郑家订了婚,便罢了。
平日在府里很是霸道,她嫁过来,因林家是高娶,在她面前,万万不敢蹦跶。
如今怕是以为寻了她错处,就可以这般放肆?
她看了一眼里院,不想弄出动静,只轻斥了一句。
“那人不是外男,且身份尊贵,岂是你这小婢可多嘴的,还不出去。”
香儿咬了咬唇。
准备晚上和少爷说,这少夫人竟然如此不检点。
郑淑婉快速的弄好一碗冰饮,知她不喜甜食,没敢多放糖,又怕她贪饮闹肚子,冰也只是放了少许。
她端着碗,进了里屋,却发现她走到自己的书案间,看她写的字。
她心一慌。
她那小字,哪里能入眼,不过是女儿家闲来解闷,平添笑话。
“皇上,降降暑气吧。”
郑淑婉把汤饮放下,又伸手去拿自己写的字。
苏琉玉指尖抵在纸上,止住她的动作。
“这是你写的诗。”
郑淑婉脸发烫。
小声道:“让皇上见笑了。”
“很好。”
郑淑婉霍然抬头,因这赞许心脏跳的厉害。
“听你父亲说,这几年你出资开了不少私塾供寒门学子入仕,又想去当先生,却被家里人制止。”
苏琉玉看着上头隽秀的字,又道:
“如今,这先生,你还想做吗?”
还想做吗?
郑淑婉袖中的手紧紧握住。
当年,出资供寒门学子入仕,是希望朝中多能臣,能为眼前人添多助力。
她发过誓的。
她所愿即是她所愿,她也自当共尽绵力,为国为民,义不容辞。
但现在......
“小女如今已经成婚,何况女子做先生,到底......”
“那又如何?”她不解道:“看你诗词,自有一腔报复,女子又如何?”
“......”
郑淑婉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她如何开口。
他们大家女眷,注重规矩,注重体统,禁止抛头露面,时时都要小心避嫌。
她一腔报复又如何?
还不是被这规矩束缚,又因年长,受不得家里压力,被逼嫁人。
她心里苦涩,只是把汤饮往前推了推,打住话题。
“皇上,先饮了吧。”
苏琉玉没看那碗绿豆汤。
她眼睛顺着那汤盏,看向她案台的书。
有《诗》《律》《经纶》《策论》。
“这些书,你都读过?”
她翻开策论,问了一句:
“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这句,你怎么理解的?”
“......”
这是考学问?
她偷偷看她一眼。
面前的人,当年六元及第,文采一绝,她哪里敢在她面前卖弄。
她红着脸,不想开口。
“怕了?”苏琉玉低笑一声,准备把书放下。
“这句是说,国有国道,不因为强权而随便改变立国之本,此为强者!”
“这不是说的很好吗。”她赞了一句:“当年考这一句,朕的同窗有一半不过,你能有自己的见解,是为大好。”
被夸了......
郑淑婉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大胆。
只是听到她那句怕了,到底不服气,所以才放肆开了口。
她对上她眼里真真切切的赞赏,手心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
当年,唯一一次两人交谈,不过是去祭拜文神的路上,她扶了她一把。
至此,便再没有机会,只能远远看着。
如今,两人站在她日来写字的小案前讨论学问,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