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隐约嗅到了一丝来自白水河的气息。
她还欠着那两人一个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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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泉从没有试过一次动用那么多的法力来完成一件事,他甚至自己都不相信这是一件可以完成的事。但他必须得试试,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觉得自己耗空了灵力,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远而轻微的回应。
那是一个允诺。
长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为泺水河神,她冒着被天庭责罚的巨大风险,帮助了一个妖。
河源的冰洞之下,春风从未到达过的地方,玄冰消融,露出一汪眼眸似的碧水,那是真正的泺水。
苏泉笑了笑,霍然站起。
“雨来——”
一道龙形的白雾从十二峰的最深处卷起风暴,那些苍莽的绿意似被霜雪拂过,染了一层密密的白。“游龙”眨眼就到了跟前,苏泉踉跄了一步,举手向天,骨剑落入掌中,被他一把握住。空中白茫茫的“龙头”似乎衔着什么东西,咆哮着越过雪山之巅,直上九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泼天的雨幕倾泻而下,将樕蛛山直到苏城一线尽皆覆盖。雨水激起尘世一片涌动的白浪,浇在无数人身上。
幽魂的蓝光像是被水浇灭的火焰,在河滩上消失不见了。
泺水应召唤而来,穿过乾昧十二峰,消弭了所有人身上的慑魂之术。
蒲牢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脸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怒吼。
乍然惊醒的人们茫然地看向天穹,又环顾周遭,已完全遗忘方才发生过什么事。
而直到这时,赑屃才露出一丝图穷匕见的冷笑。
“钟樾这么一个石头似的人,你倒是拿他看得比命重。”
苏泉喉咙微动,硬生生将满嘴的血腥气咽了回去。
对面的人捂着自己胸口伤处,在雨中冷冷地看着面如金纸的苏泉。
钟樾伤重,此刻赑屃根本不会介意钟樾是否受幽魂控制,他只是要逼苏泉使出这一重法,大大消耗灵力!
只不过就算是他也没想到,此妖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能起南冥之浪,召泺河之水……若让苏泉这样修行下去,只怕真龙再现的那一日,是真的不远了。
那么,他就更要得到那样东西……
苏泉指尖一弹,骨剑应声没入他袖中。他肩上的伤口还未止血,雨水冲刷之下,整条手臂都被染红了。
“拿一帮凡人搅和有什么意思。”苏泉面色惨淡,语气却轻蔑,“你好歹是世家出身,有什么恨极了的敌人,难道不该堂堂正正打一场么?”
☆、十字 1
钟樾从昏昏沉沉的迷梦中醒来,一道温柔的月光正穿透百丈湖水映在他眉心。
他的四肢都虚虚浮浮的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在水中却好像被一大块棉花轻柔地包裹了起来。
他恍惚地抬起手,这才隐约感觉到一点水流的阻力。波纹缓缓漾过他的身体,他终于回忆起是怎么一回事——
他与赑屃对了几百招,实在是穷途末路,难以为继。那赑屃过于自负,当时稳占上风,根本不急着重创他,反倒像是戏耍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非要羞辱一番方能满足他孤僻的自尊。
但到底钟樾才是这地方的半个主人,地形道路都熟悉得很,一来二去,不动声色地将赑屃引到了这冰泉之畔。
赑屃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见到那六角亭,却能猜到这必是苏泉的地盘,心中立时怀疑自己中了什么圈套,连忙要下重手。
谁知钟樾毫不犹豫地回身跃入了冰泉之下。
这二位把樕蛛山当成自己家,风花雪月都来不及,绝不会弄个圈套来有碍观瞻。但情急之下,钟樾也是别无他法了。
那一眼冰泉看上去妖气腾腾,映着岸边赤红的曼陀罗花,更是妖异难言。赑屃不料对方还有这一招,对着泉水使了两个法术,竟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又试着将手探入岸边的水中,立即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冷到极致便似烈火灼烧,若是全副身体都浸没下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难忍的境地。
他眼看着抓不住钟樾,只得三两下拆了岸边青竹的六角亭泄愤,末了又找到了苏泉的太青剑。
单凭这个,吓住苏泉便绰绰有余了。
钟樾尚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看天光也明白已然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若是苏泉解决了一切,在这片山中,必然能轻易感应到他在此处,不会不来找他。
钟樾心中没来由地一跳,缓慢地向上浮去。
“这……”
出水的一刹,他先瞧见了零落一地的青竹,只得无奈地扶额:来日得亲手赔给苏泉一座新的亭子了。
钟樾想了想,抬手在凭空画了一个小小的阵法。
他召唤了万木谷的土地郑梧。
郑梧受他恩惠,必定是普天之下修行最容易的地仙之一,仙法远不是普通唯唯诺诺连青春容貌都难以维持的土地公可比。但他也是第一次跑到一位大妖的地界,一露面便上上下下地观察了一遍,像是有些担心自己行差踏错。
“神君有何吩咐?”
钟樾沉吟了一会儿,问了几句话。
郑梧似乎有些疑惑:“眼下山川更易,白水河断流,是逆天道之事。可神君若要从此地去苏城,定是腾云最快……”
钟樾无奈地笑了笑:“我眼下,力有不逮……”
神妖穿梭九州,用的无非是“飞天”“遁地”二法,当中又有些区别,譬如飞天的,自己腾云是一术,叠压空间又是一术;遁地亦然,自己穿过去可以,缩地也可。
缩地能将千里之外的两处短暂地连在一起,是一门地仙必修的法术,只不过每一位仙者能控制的距离远近不一而同,缺点是必得精确地选准了两个地方方能施法。
郑梧道:“愿为神君效犬马之劳。”
钟樾抬首望天,见一轮明月正圆,一丝云翳也望不见。
他道:“苏城东边临海有一城门,名曰渭崖门。劳烦送我到那处。”
“是。”
郑梧在地上几笔画出一个阵法,双掌相击,在脚下快速连拍三下,只见面前的景物迅速地模糊、重叠,重重山岭外,露出石砌的烽火台来,隐隐能听见南冥涛声。
“多谢。”钟樾道,随后转身踏入阵法,身形消失不见。
双足踏在坚实地面上的一瞬间,钟樾就觉得奇怪:这里比他预计得明亮太多,亮得有些过了。
两座高耸的山崖夹着狭长的海湾,连绵的烽火台被全部点燃,那燃烧着的熊熊火光将海面照得灿如白昼。
数不尽的鹰隼盘旋在城垣之上,从苏城一直绵延到海水中。它们展开宽大的翼,在天空中发出尖啸。
钟樾回头看向船坞,只见巨大的船闸被铁锁高高吊起,露出底下狼牙一般的木栅,两边各一排整齐的火油照出深邃的空间里一路路巨轮航道。而原该平静无波的蓄水航道里,也离奇地翻涌着白浪,从四面八方拍向铁皮的船身。
钟樾四处打量了一下,没见到那松雀鹰罗凯,便从城墙上翻越而下,冲进船坞,平日里守卫森严的地方竟一人也无,让他顺顺当当地一直冲到了船坞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人,背影从头到脚一身漆黑。
他站在两座螭首玉雕中间,正将两手合力覆在一个兽头上,将全身的力气都扑了上去,那玉石是实心的,沉重得很,好不容易被他拧转过一个角度,那人正要去拧另一个,一回头,正好对上了钟樾的目光。
那面孔有几分熟悉,钟樾一愣。
对方仓皇地瞪大了眼睛。
钟樾骤然想了起来:“怎么是你?”
那人退了两步,差点一脚踩进水里,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攀住了一件东西,硬邦邦回道:“怎么不能是我?”
钟樾盯着他的手,皱起了眉。
那人一低头,这才意识到他抓住的是什么——正是另一只螭首!
而此时,他身后的石砖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向着两边一格格分开,露出底下漆黑的深潭。
钟樾道:“你做什么?”
“好久不见,神君就吝啬到一句问候也无,上来就质问我吗?”
对方正是上次苏泉在昭河见过的蜃怪陈星舸。
很显然钟樾并不觉得自己和他熟到了见面需要寒暄客套的程度。但那深潭之下,藏着上次罗凯带他看过的一口巨大的钟,若是陈星舸也知晓此事,想必会有更多信息。